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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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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

-----正文-----

秋太短,昨日还暄气初消,花红月圆,一夜醒来就寒潮入窗,梧桐落了一地,萧萧瑟瑟地泡在冷雨里。对于三中的高三学生来说,没有什么红叶踏秋,也没有什么庄稼丰收,唯有窗外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的桂花,告诉他们秋还在。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早读课上,孟肴隔壁组的一个女孩在背诗。

“错了错了,是雨雪霏霏。”另一个女孩说。

“啊?可是《画皮2》里小唯对靖公主就是这样唱的啊,”她小声清唱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后面是‘行道迟迟,载渴载饥’。你要像那样写,一分都没有。”

“我知道,我这都不知道了?”女孩撅起嘴,“我只是想唱唱歌,不好听吗?”

“调子不错,创词太没水平了,还有错别字。”

孟肴在旁边想,不是的,不是错别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诗经里《黍离》的句子,前一句是“行迈靡靡,中心如醉。”把“霏霏”换成“靡靡”,刚好将两首诗串起,何况“雨雪靡靡”,写雪下得悠悠慢慢,搭配上也没有错。

他小心翼翼地在本子上写下那首“小唯”唱的诗,他没看过《画皮2》,不认识小唯,但女孩唱得很好听。也许一千年前的诗经,正是这般浅唱着传颂吧。

可是一千年后的诗经,一旦染上应试的色彩,只剩下反复纠结的错字。每一个字,都是黑色的得分。

孟肴考了一百五十名。和预想中不同,佘老师没有找他谈心,没有批评或安慰,甚至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遗忘和冷落,是比愤怒的指责更加可怕的东西。

孟肴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他想自己到底是有多差劲,除了学习,其他方面也很糟糕吧?与大多老教师一样,佘老师喜欢在课上高谈阔论,说自己看人这么多年从未走眼,她会预言不同学生的未来,谁会成为记者,谁适合当工程师,谁再冲一把就能考上名校。

佘老师的态度,或许是她已经看透了孟肴的未来——这会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不值得浪费时间。

孟肴透不过气来。他想要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大声质疑那些老套的经验。可是现实却很残酷,不仅是月考,往后大大小小的考试,从随堂测试到周测,无一例外,他全是垫底。

他和A班的人,真的差太多了。他渐渐感觉到,那种无力的差距感不在于分数,不在于是否会做某一道艰深的难题,而是过往将近十八年截然不同的人生。那些孩子从娘胎里就开始接受胎教,幼儿园里的英语老师是外教,小学开始系统培训心算和奥数,初中则尝试竞赛集训、出国交流。

不像孟肴,从小学三年级才开始背诵二十六个字母。

他输在起跑线上,已经落后太远太远。

唐姣曾是他的偶像,也是他的目标,因为他们同为普通家庭的孩子。孟肴略微了解过,唐姣的父亲是乡镇上的小学老师,母亲则闲赋在家。在A班光鲜亮丽的精英里,唐姣永远穿着中规中矩的校服,戴着细框眼镜,连草稿本也密密麻麻写完一页再更换新的一页。

她一直很努力,就连吃饭也捧着小本子记单词。孟肴曾经以为她和自己是一类人,可是真正近距离观察后,他才发现并不相同。

唐姣拥有极度的自律与细心。如果不是后天有意培养,那只能说是一种天赋。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为之努力,不受‎‍‎诱‍‎‎惑‍‌‌,不自我怀疑,毫无彷徨。

孟肴做不到。他有时觉得自己能一鸣惊人,有时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连上课是否听讲,他也常常纠结。老师讲的内容都是难题怪题,可是他连基础都没有掌握好,他想要利用上课时间自主学习,老师又会意有所指地喝道:“有些人成绩那么差,上课还不听讲!”

太多的光阴,就在这样的东奔西顾中浪费了。他甚至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自己和晏斯茶的未来,A班也好,H班也好,无论哪片土地,他都得扎根活下去。

但是晏斯茶就坐在旁边。孟肴有意无意的,总会把现在的不幸怪罪到晏斯茶身上。他这些空前的压力,都是因为晏斯茶任性的逼迫。他一日不好受,他一日不会原谅晏斯茶。

他们仍未和解,很少交流。但无论孟肴做什么,都能感觉到一股不动声色的视线。亦或者是他过于关注晏斯茶,总以为他在看自己。

总之,孟肴根本无法潜心学习。他对着成绩单犹豫了一整周,终于下定决心——他要换组。

“佘老师,请问我可以换一个组吗?”下课铃响了,孟肴在走廊上拦住她。

佘老师的唇很薄,生气时会抿成一条绷紧的线,她打量了一番孟肴,最后叹了口气,“换组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要获得你所调换的两个组全体成员的同意。”

可是又有哪个组还愿意收留他呢?

他想来想去,只能去找赵博阳,他是四组的组长。

“晏少同意这件事吗?”赵博阳只问。他对孟肴的态度大变,现在看他的目光,就像看高攀凤凰枝的麻雀。

“暂时还没有跟他说。”

“那我不能答应。”

孟肴不敢跟晏斯茶提。经过周易那件事后,他们不再剑拔弩张,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不跟晏斯茶吵架,但也不跟他聊天,甚至必须的交流,都会依靠其他组员担当传声筒。

晏斯茶也变得很奇怪,他每天都要给孟肴泡一杯茶,每天都要问孟肴吃不吃石榴。孟肴仍不理他,茶倒掉,从不接受石榴。他们你来我往,重复着这样的行为,像在较劲,谁先妥协。

他们组上有个男生姓孙,物理特别好,高一第一次物理测试全班都考差了,独他一人满分,大家都说“你是魔鬼吗?”,久而久之,他就有了个外号“孙魔”。他性格开朗,喜欢满嘴跑火车,和孟肴偶尔能说上一句话。

这一天,晏斯茶不在,孙魔调侃孟肴,“诶,你们两个,像不像普罗米修斯的故事?”

古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又偷取火种送给人类,使人类成为万物之灵。宙斯得知后大怒,将普罗米修斯用铁链绑在高加索山脉的一块岩石上。每天都有一只老鹰来啄食他的肝脏,而第二天他的肝脏又会完好长出来。

“为什么这样说?”

“他每天给你泡茶,你每天倒掉。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不像吗?”

孟肴苦笑,“那我是老鹰?”

“你是宙斯,老鹰通常是宙斯的化身,”孙魔用笔头戳了戳桌子,镜片下的目光犀利,“而肝脏在古希腊人观念里,是主管人类感情的脏器。”

孟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借题嘲讽自己冷血无情,消磨别人的感情。孟肴向来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孙魔说话又滴水不漏、不见刀光,孟肴变了脸色,有气说不出。

“哟,回来啦?”孙魔突然抬起头。

唐姣坐到位置上,见二人都盯着自己,有些困惑,“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长得漂亮。”孙魔笑道。

唐姣眼神一闪,有些羞赧,小声道,“才不是说这个。”

“真的,说你长得像观月雏乃,一中日混血的女星。”

唐姣低低啊了一声,诧异地笑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演过什么?”

“演过AV。”

唐姣的笑容瞬间褪去,又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嚓嚓抽了两张卫生纸,迅速走出门外。

孙魔对着孟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你看,这就是女人。”

第二天,孟肴喝下了晏斯茶泡的茶。

晏斯茶很欣喜,“你喜欢这个吗?”他以为这是和解的暗示,“这是武夷的大红袍。”

“你以后别给我泡了。”孟肴将杯子放在桌上。

晏斯茶笑容一凝,“你不是最喜欢喝乌龙茶吗?那我明天换一种......”

“我不需要,”孟肴将杯子轻轻推过去,“这么喜欢泡茶,杯子送给你。”

晏斯茶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像受了屈辱,摔开椅子走出门。

“你不要太过分了!”唐姣气得脸色薄红。

孟肴定定地看了一眼孙魔,才看向唐姣,“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是么?”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唐姣腾地站起来,冷冷地俯视孟肴,“你看不出他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吗?你就是在折磨他。”

孟肴想,晏斯茶的目地达成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变得沉默寡言,好像成了感情里的受害者。他坚持泡茶、送水果这样的琐事,好像成了苦情的痴心人。这根本不像晏斯茶,他在作秀,在以退为进,借组上的人给自己施压。

可是外界的压力越大,孟肴越有种强烈的叛逆。就像一个轮胎,被压瘪了,反而很难破裂。

孟肴忽然笑了,直视唐姣,“可惜你不是我,不能代我原谅他。”

唐姣气得说不出话,鼻翼一翕一合,粗粗喘气。

孟肴又站起身,看向孙魔,“昨天的话是他拜托你说的吧?”他又笑了笑,无视孙魔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转告他,我不会原谅他,无论他耍什么心思。”

孟肴忽然觉得,这些优等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终于打败了一次他们。可是又像竹篮打水一场空,空空落落,只有惶然。

他一转身,看见晏斯茶就呆立在门口。孟肴看见他的表情,腹上就像狠狠挨了一拳,堵闷着,又有什么往上难受得涌。

“我没有拜托过谁。”晏斯茶轻声说。

孟肴咬紧牙关,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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