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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接下来,我改头换面,以治病名义,进了公主府。原先毫无作用的法器符纸被撤下,换成了有实在效用的。布置的人应该是此道行家,颇有几分本领,甚至手法有几分熟悉。
等进到公主房中,我按着从帷幔间伸出的手腕,闭目沉吟着。半晌,正要说出备好的说辞。这时屋内忽有铃声响起,急如骤雨敲打,满室回荡。我下意识手往肩上去摸降魔剑,摸了个空。同时,有人快我一步,从帷幔后跳出来,一剑直取我额头。
熟悉的人、牢不可破的习惯让我停在原地,屏息注视着剑尖在眼前放大,最后擦着我的脸,刺中身后引我进来的侍卫。我回头看时,原地只剩下一堆衣服,里面包裹的人,或者说妖,早没了踪迹。其他人或关怀公主,或追妖物,一片纷乱里,只剩我俩相对静立。
玄元反手送剑回鞘,踌躇片刻,说了句:“平安符要戴好。”没等我回话,他又匆匆道:“公主身上的咒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为了收尾,它一定会再来。要除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公主也拖不起了。
“我们……一起布置?”
从见面以来,我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只说了一个字:“好。”
到定好的除妖之日,我本不希望其他人在场,姚桃和霞飞却一定要来。
私下,姚桃一脸惆怅地对我讲:“不知怎么,我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出事。当年那大夫出事前,清姐姐也是这样的。我不能再留遗憾。”
霞飞则充满迷惑,“他……真的是我大哥吗?”
派去白鸿影老家查证的人陆陆续续递回消息,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有人跟在白鸿影身边多年,同寝同食、形影不离,却从不现身人前;那人京城口音,身形高瘦,阴沉少言;甚至当年布置遗物的人都被找到……我能理解霞飞的感受:原以为自己在这世间再没有亲人了,现在却在这样的情景下,又失而复得。
于是最后,他们在远处等候,我和玄元潜伏在公主房中。
当夜,我躺在床上,留心听着周遭一切声响。听到最后,却只有极浅的呼吸声,声声入耳。我用力甩了甩头,忽觉一阵微风拂面,再看时屋子里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披着黑袍,高且瘦,隔着帷幔看不清脸,却依稀和那天的惊鸿一瞥重合。他没有靠近的意思,我也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外面的天罗地网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我的心开始往下沉,紧紧握剑的手渗出汗来。
僵持半晌,他忽然找了椅子坐下。“聊聊。”
我不作声。他便冷诮道:“我知道是你,那道士。”
他或许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也不在意我的反应,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原以为我想说的很多。”
我问:“你不怪他?”出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抖、有些哑。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又想了很久,“可没有他,我早就不活了。”
我坐起来,撩开帷幔。床尾玄元的身影微动,我故意当作没看见。
没了那层阻隔,我看见一很普通的脸。只是眼睛里满是忧郁的黑暗,和黑暗里几乎要烧出来的火。
“如果不怪他,为什么会对别人下手?”我竭力让自己这句话听起来没那么像质问,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疑惑。
“我接受不了。我杀不了他,就只能杀了那女人,或者我自己。”这样恶毒的话,他说得平淡无波。
我既愤怒,生来的柔软又让我对他感同身受,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牢牢印在我的脑海里,下一秒就要用火把自己或其他人烧得粉身碎骨。我竟认同起师父说我那“多余又无用的怜悯”。
他站起身。“来追我吧,你们慢了,她就死了。”不等我从床沿扑过去,他就化成了一缕黑烟,飘向了外面。我和玄元对视一眼,立马追了上去。
还好我们做了两手准备,一处阵法布置在公主房间,一处布置在公主实际待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护卫道人。
可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越鸦掐着公主的脖子,周围倒了一地的人。玄元立刻准备起阵,我把他们从人群引开,到空旷处。随着玄元一声“起!”灿灿金光笼罩在我们周围,越鸦身上的黑气立刻弱了。但他的表情更加疯狂:“不够!不够 !”
掐住公主的手收紧,她挣扎得越发痛苦,脸庞憋红。我立马扑过去,撞倒越鸦,把公主推到一边。玄元持续吟诵的声音也响起来,浓墨的天空风云翻卷,闪电游走,道道天雷在风云中蓄势。
我和妖物常年打交道,加上特制的纸符法器,越鸦原本反抗意图便薄弱,逐渐让我占了上风。这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月牙!”我余光瞥到,玄元身边多了好几个人,其中白鸿影正拼命要往这里冲,被姚桃困住了。
原本已经动作渐弱的越鸦,这时忽然又剧烈挣扎起来,一举把我掀翻,没有往白鸿影跑去,反而到公主身边,黑气凝成尖刃,对准公主胸口。
玄元念咒的声音越发急促,头顶雷声轰隆入耳。我看到,姚桃已经有些站立不住,困住白鸿影的灵索逐渐暗淡。越鸦也站不住,但他的目光定定看着白鸿影,仿佛在等什么。
白鸿影却没能注意到,他终于挣脱了霞飞和姚桃,冲到玄元身边。我只来得及瞥这一眼,只能相信玄元。耳边传来玄元的痛哼,我却不能回头看,不敢回头看。我得保证无辜者的安全。
当闪电照亮整片天地,雷霆发出怒喝,失控地奔下时,我从越鸦手里夺过公主,把那已然昏迷的可怜人用力抛远。越鸦没有阻拦我,他全心看着向他爬来的白鸿影,没分出半点注意力给天雷。
白鸿影的干扰到底起了效,原本应该锁定越鸦的三道天雷没了目标。一片银白的雷海里,粗大的雷支胡乱劈下,狰狞着,为在场的每一个人带来死亡的气息。
我没来得及再看谁一眼,就在一片银白临身的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昏迷的前一刻,我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还好是我。
再醒来是在山中,玄元照顾着我。他说我受了很重的伤,要好好养身体。我原本想问他后来如何,只是他为了我成天忙碌,我便忘了问。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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