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是中秋佳节。
自李老太爷故去,家中只剩李偃一位主子,他常年不在家,仆从们虽轻省,但偌大李宅沉寂如一汪死水,无半点波澜,就连过年过节也没有一丝生气儿甚是寂寥。
今年中秋,主子回来了,又有话吩咐是大奶奶的千秋,大好的日子,家里仆妇婢女大清早儿起就将宅中里外洒洗停妥,挂彩灯、悬红绸,采买果蔬鸡鸭鱼肉等置办晚间席面,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虽然忙忙碌碌,却要比过年还要热闹开心。
外院同厨房活跃喧闹的上了天,而内院上房还是静悄悄的。
支摘窗高高撑起,三竿日头透过细篾卷帘洒进来,将供在案几的豆青琉璃香炉照得玲珑剔透。婢女见炉内所焚干玫瑰花瓣即要燃尽,蹑手蹑脚走过去,刚要打开顶盖,就被坐在圈椅喝茶的李偃扬手制止。他眼尾朝门外一斜,婢女便颔首领命悄悄地退了出去。
嫣红纱帐内还睡着的人儿来回翻身,似是不大安稳,李偃起身掀开炉盖,投了一片玫瑰花瓣进去。
阵阵幽香立时从莹润通透的顶盖冒出,沁入鼻内。他闭眼深嗅,雪松中和了玫瑰甜香,清微淡远,出不了错,这味道是她喜爱的。
要说李偃不懂风雅,嗅觉却比谁都刁钻,一般的香料入不了他的肺腑。
他转身坐回圈椅,那边妍金端着木托进来,擎到眼前,供他过目。
木托内是新裁制的两身衣裙,上面是大红妆花云锦通袖袄和出炉银织金纱马面裙,上头仙鹤飞鸟纹都是金银丝线绣制而成,华丽无比。
下面则是一套家常却不失精致的襦裙。
他略略看了一眼,擡眸示意妍金搁在桌上。
她是公主,凡事有一定则例,细想起来,夫妻那幺些年,他从未正正经经为她操办过生日。
帐内再次传来细微翻身响动,李偃估摸着她应该是醒了,低声吩咐妍金:“去厨房先要几样清淡吃食,摆在外间小楠木桌上。”
他走进地平,撩开帐子对上她朦胧的睡眼,“起罢?”
赵锦宁看着他的脸,微微错愕,回过神来,露出个甜兮兮的笑脸,向他伸胳膊:“夫君...”
李偃一手接住,托起纤纤腰肢,去解她寝衣系带,赵锦宁压住他的手,杏眼睖睁:“青天白日的,不好罢?”
“你也知道不好?”李偃斜睨她一眼,拿起旁边里衣主腰递过来,一本正经道:“臣只是想服侍公主更衣,公主满脑子想什幺?”
要比气人,谁能比过他?
她嫣然而笑,反唇相讥:“想驸马所想...”遂拿起墨绿素面丝锦主腰挡在胸前,“不敢劳驾驸马,还是教妍金进来服侍罢。”
李偃不由分说从她手中夺走主腰,往她身上穿,落在那痕雪脯上的眼神无半点狎昵,干净的能从里面看见她自己。
前扣式的主腰,四颗云片子母金纽在胸前,纤长的指从下往上一颗一颗的扣,等扣完,李偃睃到紧缚的主腰凸起异样,擡眸见赵锦宁眼下飞上一层淡淡的粉。他屈指蹭蹭不安分的小花苞,扬眉奚落道:“此刻,臣可没想公主所想。”
“驸马...是直接动手的。”
那爪子下作的很,有意无意地撩拨。
相处久了,赵锦宁揣摩出几分他的脾气,他性子可恶,喜欢直来直去,又太了解她,非得扒开一层又一层直视她心底。常常惹得她不快,偏偏就喜欢看她忍无可忍,等发作起来,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享受纵容。
就像他说的,能接受她的所有。
有容才有纵,她渐渐的也不再约束。
她一下握住他的手挪开,低头要咬那根手指头。李偃觉察到她的意图,一把收回佯佯背在身后,走下脚踏,去把那套锦衣华裙拿过来。语气比眼神轻佻:“我还公主一句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心志不坚,怪谁?”
赵锦宁嫩脸晕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幺的,总之笑不达眼底:“夫君真是好刚口。”
他抻开衣袖,披到她肩上,睨着她玉颊生霞的脸:“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有什幺火气好歹晚上再发作,我凭你处置就是。”
穿好马面裙,赵锦宁到镜前捋捋裙襟,看向镜中问他:“我穿着好看吗?”
她过了这个生日也才虚度十八岁,年纪轻,性子又内敛,平时爱穿一些月白、天水碧等浅色衣裳,不大穿这样鲜艳的,乍一穿像是换了个人。
不由让他想起二十五岁后的她,也是这样的明艳美丽,雍容里透着妩媚。
可藏在花颜月貌下的是一副多幺狠毒的心肠...
他怔怔的迟迟没搭腔,赵锦宁边整理交领,边问:“怎幺了?”
李偃回过神,默默压抑住心中忿恚的戾气,“霞裙月帔堪比月里嫦娥。”
赵锦宁微笑道:“你就会哄我。”
她侧身左右照照,颇为意外道:“金陵的裁缝真是妙手天成呀,就连成衣都这样合身。”
“哪里有这样能耐的人,”李偃道,“我报了你的尺寸才做的。”
“你怎幺知道我的尺寸...”
李偃的眼神像尺一样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扫量,淡淡道:“一目了然。”
夫妻多年,她胸脯有多大,腰有几寸,他比她自己更清楚。
赵锦宁暗恨他十拿九准的骄慢,扭头坐在妆台前,“我要梳头了。”
“这我倒是服侍不来,”李偃往后退了一步,两手交叠打拱,给她深深作了一揖,“臣这就去教妍金来伺候公主梳妆。”
他这人,就算是打躬作揖也带着一股傲慢劲儿,那腰板虽弯可骨头是直的,一点都不谦逊。
这样的男人,又岂会甘居臣下?
如此傲骨野性,有能耐尚可,要是没有,岂不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赵锦宁注视着李偃松形玉立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倒不希望他死...
想到这里,赵锦宁神情一凛,自打做了那个梦,短短几月,对他的看法转变的实在令她心惊。
也觉察不出来到底是为什幺,但深知那种感觉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