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渚莲霜晓坠残红

热门小说推荐

不但酴醿芍药,此花亦殿馀春。麝囊初破酒初醺。恰有这般风韵。

一个花吐症版本的重逢paro。

-----正文-----

渚莲霜晓坠残红

“不但酴醿芍药,此花亦殿馀春。麝囊初破酒初醺。恰有这般风韵。”

喻文州走在彩衣镇的街道上。

这一日正下着小雨,而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随着雨丝在他的心里发酵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也许只是多年后终于重返这个世界以后的一些紧张而已。

他脚下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身边正是一家热闹的酒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了那几个少年的声音。

“如果不是这几年泽芜君生病,这次兰陵金氏的清谈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咱们两个去的,现在可好,这要怎么交代!”

“恐怕是要对先生实话实说了,要是先生知道含光君和魏前辈一起跑了,那——”

喻文州的脚步一顿,他向那家酒肆里看过去,从门口的角度就能看见有两个少年人坐在桌边,如同借酒消愁那样苦大仇深地往嘴里灌着茶水。那两个少年人身上穿的正是姑苏蓝氏的校服,额上端端正正地佩戴着抹额。

——那正是蓝景仪和蓝思追。

此时此刻蓝思追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们,他现在头已经疼到要炸了,很有一种要不然就不要回姑苏蓝氏从此浪迹天涯的感觉。他揉着额头继续说道:“这次含光君真的是太乱来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走的。我真的是怕他这一走……就赶不上见泽芜君最后一面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他不走的话魏前辈不就死定了么!谁都想不到有这种变数呀!”蓝景仪这话说得有几分的咬牙切齿,“至于泽芜君那边,我以为先生一直在找那个人的。”

“找不到的。”蓝思追面色惨然地打断道,“你以为找了好几年都没有找到的人,到现在能找到吗?倒是泽芜君他一直在教你,你就从没有问过他吗?”

蓝景仪皱起眉头来,他有些挫败地说道:“我怎么会没问过啊?他从来不肯对我说他的那个心上人是谁。上次我听见他对先生说不要再找那个人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死——”

然后两个人齐齐闭上了嘴,因为他们看见有一个穿着鸦青色衣服的男人跨过酒肆的门槛,直直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那男人在他们的桌边站定,开口问道:“你们是姑苏蓝氏的弟子吗?”

“是的。”蓝思追警惕地回答道,一般人不会在酒肆里忽然遇到奇奇怪怪的人搭讪,尤其是在含光君那边刚出了那种事情的关头。

那人的声音十分的平稳,他说:“我想要见蓝家的家主,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

想和玄门世家套近乎的有很多,但是也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地打招呼的吧?蓝思追愣了一下,而蓝景仪先一步硬邦邦地说:“我们宗主生病了,这几年都是不见客的……”

然后他的话音硬生生地卡住了,因为他看见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把一样东西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那是一条抹额,洁白的布料上沾着一丝洗不干净的血迹,那上面复杂的云纹昭示着这个佩戴者的级别,佩戴那种纹样的抹额的人一般是家主的嫡子。

泽芜君肯定是没有儿子的,而这条抹额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那么就只能说明……

蓝景仪脸上浮现出一个混合着不可置信和恍然大悟之间的神情。

——那就是只能说明,他就是那个人。

蓝景仪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瞬间是应该深深地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感觉到疑惑,但是这些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他必须告诉眼前这个人一件事情。

大概是关于一朵芍药花。

芍药为离草,鸳鸯是匹禽。

相将戒霜露,拜月绣帘阴。

蓝曦臣觉得自己最近经常做梦了。

随着他身体越来越虚弱、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他的梦里就更经常出现那个人的身影了。他辗转于绵长的梦境和短暂的清醒之中,而梦里大多都是那个人少年时候的样子,脸上带着一个近乎可以称之为英勇无畏的笑容;他梦见青狮岭松林的星空梦见秣陵的江水也梦见云萍上空落下的无声的闪电,他梦见那个人的手指握着抹额的布料,一个并不曾真正触碰到的亲吻;但是有的时候他也会梦见那个人长大之后的样子,但是面容通常是模糊的,就好像置身于奇异的云雾之中。

那也是应该的,他想道,他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人了。

——他听见寒室的没被推开的轻微的一响。

他抬起头来,于是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鸦青色的衣衫,布料已经被外面的细雨微微润湿了。他看见那个人的头发,与他之前的所有梦境都不同,看上去就异常的漆黑而长。

这是我梦见过的最清晰的一个他了,蓝曦臣心里这样想道,他想要说话,或者至少笑一笑,但是却什么都没能做出来。因为下一刻他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感觉喉咙里好像在火辣辣地疼,血腥味就泛了上来。

他熟知这种场面,他无数次在撕心裂肺的咳嗽里面惊醒,于是梦境趋于破碎,一起美景都会消散。他伸出手去捂住自己的嘴,那淡而无色的嘴唇上干裂的皮肤蹭着自己的手心,下一刻他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就好像刀子穿过血肉,像是碎裂的骨头和内脏在他胸中堆积。

他的指间溢出血液,而被血浸染的轻薄的白芍药花瓣就黏黏糊糊地贴在他的掌心里头,是轻而柔软的一团。他在咳嗽的时候紧紧闭着眼睛,要不然就只能眼睁睁注视着这一切全部消散——他惯了那些梦境支离破碎而自己从梦中咳嗽着醒来的时候的样子。

他早在多年以前就知晓那个人永远不会归来,但是却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病入膏肓。

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吐出芍药花瓣的时候是没有血的,那些白色的花瓣就这样安静地散落了一地,也极像是荒诞的幻觉。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患上这种罕见的病症,他也记得他的叔父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

那个人是谁呢?他的叔父问道。

他从未说出口,有的时候说出真相也毫无意义——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曦臣的心里盛满了这样的念头,直到血同花瓣被他一起吐出来,直到那些白色的花朵被鲜血染成暗红。这些被浸染的颜色仿若一个精妙的过度,他的心里也很清楚,直到那些花瓣全部被染成淤血一般的深色的时候,他就会死。

这病已经被拖了太多年了,他能活到今天全是靠各种珍奇的药材堆起来的,但是那病其实并不能根治,除非他能再见到那个人——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而现在,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热度是一种如同活人一般的温暖,蓝曦臣睁开眼。

“花吐症么?”对方一脚踩在他的梦境和清醒的边缘,就好像浸润在晨光和暮色之间朦胧的薄雾那样,他一根一根地掰开蓝曦臣的手指,就好像是想看蚌壳里面的珍珠——那种东西是并不存在的,他的手里是浓稠而腥咸的血,那些湿漉漉的花瓣糊在掌心上面,早已失去了清香美丽时的样貌,它们被鲜血染成怪异的暗红色,昭示着一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今天。

蓝曦臣可能一时有点发愣,那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并不同于在他的梦境里那种碰到就会碎裂的幻影。喻文州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从卧榻之前的矮几上抽过一条之前就放在那个地方的布巾,一点一点地擦掉固执地黏在他的皮肤上的血迹。

“景仪同我提了几句,我倒是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病存在。”喻文州低声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稳,多年以来他早就学会了要如何保持冷静,虽然他的心里有的东西在破碎也在叫嚣。那个人需要一个他所爱的人的吻,如果没有这个吻他就会步入死亡,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什么不算是美好的童话故事。

但是这并不是童话或者是幻觉,蓝曦臣此人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手指圈着对方就会瘦骨伶仃的手腕。蓝曦臣比他的想象更加消瘦和苍白,而这一切都是——可以说,拜他所赐。

他回来了,但是如果他没有回来呢,如果王杰希没有去找他,或者洛冰河没有把那片心魔剑的碎片留下呢?他的心里出现了这种可能性,那实在是太可怕,让他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去想。

这个时候蓝曦臣终于开口了,不知道是喻文州的幻觉还是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个人的眼神有一点涣散。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哑得有些吓人,他就这样轻轻地说道:“你怎么……”

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像是枷锁或者是把他悬在万丈深渊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真的,是活着的。就是……如此的神奇,好像是踏过万千梦境的废墟款步而来的神明,是其他他祈求着但是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淤积的鲜血和从他的心口开出的那朵花。喻文州注视着他,就好像要把许多年发生的许多事情压在心头,它们在这个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

喻文州保持着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的姿势,另一只手伸过去在他的眼尾轻轻一扫,然后指尖就沾染了一抹湿意。

于是他只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涣。”

“我以为,”蓝曦臣开口的时候声音似乎在轻轻地发颤,“你已经——”

但是他没能再说下去了。喻文州想,他总会对蓝曦臣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的,但是绝不是现在。于是他倾身下去亲吻这个人的嘴唇,蓝曦臣的嘴唇是苍白而干裂的,而皮肤却微微地发烫,似乎有一点低烧。

喻文州来的时候,蓝景仪并没有对他说太多,也有可能是怀疑他的真实身份的缘故,毕竟他们把他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带入云深不知处,到时候追究起来并不太好所,就更不用说要对他透露许多与泽芜君有关的事情了,关于蓝曦臣的病,就算是姑苏蓝氏也只有一少部分人知道真相而已。

但是对于喻文州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只要知道现在蓝曦臣需要的是什么就足够了。

于是他细细亲吻着这个人的嘴唇,他能尝到这个人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香气,就好像是花香和血混合在一起的怪异的味道。这个人没有染血的那只手伸出去抓住他的肩膀,指甲以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力气掐进他的皮肉里面去,就好像这样就能让人脱离一个虚妄美好的幻境。

喻文州的肩膀被他掐的有点疼,但是他并不在乎,他能感觉到蓝曦臣的手指乃至全身都在颤抖,就好像是一个重病将死的人——也许也的确如此,但是不会了,他会阻止这一切的。

蓝曦臣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狼狈至极,在喻文州温和地舔舐着他的嘴角的时候,他微微一偏头,就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去,啪嗒一声滴在枕上。

本不应该这样的,他们都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那种人,他经历了射日之征和其他许许多多惨剧,久别重逢远远不会把他摧毁。但是在这一刻他是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泛出绵长的疼痛,那也许是那朵不知道生在在什么地方的白芍药的枝叶在震颤。

那是枯萎之前的最后一次绽放,然后便是落叶归根。

——而他自己也终有归宿。

这个吻说到底还是有点急躁了,蓝曦臣因为不小心被咬破嘴唇而轻微地嘶了一声,整个人好像也因此还魂了一点。好像有什么年头同那个人发间的气味一起灌入到他久病之后木然的脑海,就比如说——喻文州是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他的脑海里头悬浮着许多疑惑,比如说这个人为什么还能回到这个地方,他之前的那许多年过得怎么样。但是他什么都不想问,他是在死刑之前被赦免的囚犯,或者诸如此类的终于逃出生天的幸运的人。他在凌乱的呼吸之间挤出那个人的名字,文州文州文州,他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太急切,也太狼狈不堪了。

他从未把这个名字告诉任何人,就算是对蓝忘机也没有,二十年之间,他再未叫出这个名字。但是这种感觉是如此之好,就好像他是一个贪婪的守财奴,而这宝藏终于真实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于是这就是蓝曦臣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他只能伸出没有被喻文州按着的那只手,压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尽他所能地把这个人压向自己。

……怎样都好。

让我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喻文州走进寒室之前,其实并没有想到现在的进展。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知道蓝曦臣到底需要什么。

于是他只能在这张卧榻上急切地亲吻对方,蓝曦臣用自己的膝盖毫无章法地磨蹭着他的腰侧,虚弱的身体因为稍微大一点的动作就会气喘吁吁。

他会褪下那白得几乎不祥的、沾染着斑斑血迹的里衣,喻文州记忆里面那个健康的、身手矫健的少年几乎消弭到无影无踪。他的手指抚过那些从苍白的皮肤下面怪异地凸出来的骨头,对方在生病的这些年里几乎瘦到脱了相,从那些如雪的、脆弱的皮肤下面能看见青色的血管的痕迹。喻文州简直觉得如果自己的动作一个不小心就会留下淤青来,但是他也能感觉到蓝曦臣呼吸之间那种急促的热度。

他从来都知道蓝曦臣最想要的什么。

——这归根结底是一场潦草的情事,在此之前两个人什么准备都没有。等到最后的时候喻文州注视着对方,蓝曦臣在他的肩上留下一片交错的抓痕,那个人微微地侧着脸,眼角一片蜿蜒的水痕如同破开迷障的利剑、是深入他们心底的什么震撼人心的东西。

那甚至并不是因为不适,并不是因为他们紧密相连的部分因为缺乏准备而撕裂开的淋漓的血迹,不是因为那些薄弱的快感和更多的疼痛——那是因为别的东西,因为一些迟来的盖棺定论,因为一些蓝曦臣可以支撑着自己活到现在的信念。

喻文州想,蓝曦臣其实也并不是喜欢疼痛,终归只是因为这一切对于他们意义特殊而已。在这个时候,对方的的确确需要疼痛,那是刺破梦境和幻觉的最为直观的东西。

蓝曦臣想要的,可能只是一个关于归来的保证而已。

现在他的手心握着那伶仃的、形状优美的骨。蓝曦臣的身体因为发烧而微微地打颤,可是他没有在咳嗽了。他在这场混乱的情事之中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大多都是在念念叨叨着喻文州的名字。

这场景还是太过于狼狈。蓝曦臣在疼痛和其他奇异的痒如同海浪那样澎湃地涌上来的瞬间里这样想着,他简直不能阻止自己流眼泪,这种防御更像是他本身在缓慢地自愈中的一个过程,到不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刻有多悲伤。

而喻文州环着他,对方的体温跟他比起来还是凉了,而他自己就在这桎梏里面缓慢地愈合,他支离破碎的部分在被拼拢起来,花朵在枯萎,要归于更温暖的故乡去。

喻文州向着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很难说到底是谁走过了漫长的旅程,最后终于回到这里。

蓝曦臣不愿意花时间去想这种问题,他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喻文州,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什么都是不重要的。他躺在那里,感受到疼痛洗刷过他的肉体和灵魂。他伸出手去顺过喻文州鬓角垂下来的漆黑的长发,好像触碰到了在多年之间一直束缚着他的那张绵密的网。

最终喻文州低头再一次亲吻他的嘴唇,血腥味还没有彻底散去,但是花香已经消失了。

他并不怀念那朵从骨血中长出的花。

(完)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