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讨厌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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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间跟猪舍有得一拼。
翻倒的桌椅,烟灰缸里尽是一些烟屁股,茶几上摆着一对威士忌酒杯,深橙的酒液只剩杯底。
光着身子的男人趴在地上,手在死前慌乱中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所有东西并令它们泡在血里。凶器看起来是那支二十五年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停在床脚,浑圆敦厚的瓶底黏着深浓的血。
他右额角那道又深又长的割裂伤俨然并非威士忌酒瓶能造成的,但雷不是侦探,无需推理出凶手杀人的正确过程。塑胶冰桶里散落着几根大麻卷烟,已经被水完全浸透了,但那股烧糊草药的冲鼻气味仍残留在房间里。
这是安参与的第三个活。这回,他打算全交给她试一试。
女孩套上工作服:运动无帽卫衣跟配套长裤,再用网兜把盘好的发髻罩起来,最后戴上塑胶手套。她先把椅背和地上的胸罩、丝质长裙、牛仔裤和POLO衫丢进深黑大垃圾袋里。接着是肯定沾满指纹的威士忌杯、酒瓶,打火机,零碎的个人用品。
尸体是最难处理的部分,有时交给委托人即可,有时得想法自行处理。
他能搞到专用尸袋。很难割破,不会漏血,外面没有任何会引起注意的装饰字。安试着把尸体滚进尸袋,他能看清她背部和手臂起伏的肌肉。头上凝血的伤口被罩进带有抽绳的塑料袋,她身体绷紧,一边扭转,一边抬起死人的肩膀。
女孩轻轻喘着气,发出沉闷的呼吸声。这半年以来,他教她如何锻炼身体,如何通过日常生活和使用器械,使工作会用到的肌肉快速强劲起来。
她吃的更多了。除了作为主食的鸟以外,他给她服用一些增加营养的补剂,两人最常做的事情是在太阳出来前并肩晨跑一小时,再去接受日卡办理的健身房卧举杠铃和反复深蹲。
如此一来,安的肩膀变宽,胸脯变厚,大腿两侧增加了实用性的肌肉,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成年女子。有时候过来搭话的人很难相信两人有着亚裔身份。下次两人可以扮成长着细眼睛的拉美人。他开玩笑地想。
从旁观、到试手,再到今天,女孩学得很快,且津津有味。然而,到底她的未来会怎样,从她喷洒工业去油剂擦拭镜子的姿态可猜不出来。
哥伦比亚黑帮造成的烂摊子不是个合适的开场白。但那就是她涉入的起点。一家老小整整齐齐五口人排在一起,太阳穴炸开,眼球鼓出,裤裆里兜着排泄物。
安对着这样的场面,坚持了让他心生钦佩的十分钟,拐进洗手间吐了。男人干活的几小时内,她跑去吐了三次,最后一次只能呕出几口黄绿色的胆汁。
他从未把他靠什么过日子的真相告诉过茹。那不是存在于对方认知中的“职业”,只会把她吓破胆,接着两人老死不相往来。但这是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危险,但不必铤而走险,有意愿的话,可以随时退出。各类动作片里,驰名杀手想要金盆洗手,总会在曙光到临前死在爱人怀里。但处理尸体的人,哈,说真的,谁会在意一个清洁工?
只要嘴够严,有一两个线人,几条门路,其实可以当成终生的事业。他赚的钱还过得去,拿现金,用不着缴税,工作结束后,跨几个州,离开是非之地。
恐惧,安当然有,但她不曾开口质疑或倾诉,等到他心中迟钝地产生疑问,已经太晚了,女孩突兀发起高烧。他给她喂了药和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直到她嘟囔什么蜷进他怀里。
行不通。就是行不通。女孩不停重复。行不通!
后面男人才了解到关于校园霸凌的事情。妈叫我打回去,可没教我该如何打人。先前她的生命中只有学习,以及如何成为茹的骄傲。直到巴掌和永不停歇的排挤在她心里卷成漩涡,越卷越大,轰然作响,吞噬了女孩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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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把背包式吸尘器拖出来。他教她先检查过滤袋和吸头是否完好无损,教一次她就绝不会忘记。掺一点上份工作的粉尘进命案现场无伤大雅,但清洁到一半过滤袋破开的体会可没人想要体验。
女孩把那部旧吸尘器的插头插上,启动开关,从房间的一角开始,慢慢移动,保持直线,使用短而缓慢的推拉动作。
她做得不坏。搬动尸体时镇定自若,血迹沾到工作服也未置一词。最后,哪怕已经累得气喘不止,女孩仍然以科学家的严谨态度调配好清洁液,注入地毯机的水箱,进行最后的收尾。
“雷,我饿了。”
她靠在洗地毯机上,看着吃土耳其甜酥的男人,扬起一边眉毛,眼神充满谴责。
女孩身上隐约有股汗味。发丝湿黏,卫衣前后背渗出圆弧形的汗渍。男人伸了个懒腰,擦干手上糖浆:“先把尸体抬出去。这本该由你一个人完成,你知道吧?”
她视线钉在他黑色马球衫靠左的小小标识处,看起来想在他胫骨处踹上一脚。他已经忘了跟女孩坦白一切时的小小紧张,到此时被相同的目光盯着才又想起来。
这次的钱放在一个粉色的信封里,厚厚一沓,他没有数,抽出几张,剩下的全递给安。他把无线电广播的音量调大了一些,电台播着不知哪个年代的蓝调音乐,带着红礼帽的黑人老伯吹着萨克斯摇晃身体,后台冰桶里或许镇着一瓶只属于他的野火鸡。
后备箱载着一具尸体,安窝在后座用毯子搭建起的小天地中央津津有味地看起《道奇城》。男人在外面抽了一根烟提神,钻进驾驶座,悍马从托皮卡的城市公路驶上I-70。
违规停车的时候,他把裹尸袋抛进延绵的农场树林。天色很黑,初夏的风轻抚麦田,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查看手机,信箱里只有几条垃圾广告。女孩已蜷缩着睡去,呼吸均匀规律。线人发短信询问工作是否顺利,他回了一个代表肯定的表情符号,旋即进入车内。
开车时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前路。工作周而复始,他总是能梦到自己死于无人的角落。有时他跟一夜情的对象上床,总在半夜醒来,穿好衣服离去。前一个线人跟他说:“你是个奇怪的玩家。”但他并不是玩家。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也许是一个幽灵。
后座的女孩不安地动了动。他伸手把电台关了,车里只剩另一存在的呼吸声。那声音让他感到欣慰——这有点怪。有点不太对劲。他为什么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来着?因为没有人能接手?他相信茹或克劳德总能找到一个关照她的地方。
她吃鸟。
“雷,雷。”
女孩在后座小声呼唤。“我饿啦。”
三小时前这孩子刚吃完最后两只鸟。他皱起眉头,看了看地图,拐下公路,驶入阿比林小镇。他不知道艾森豪威尔的故乡欢不欢迎尸体清洁工和吃鸟的女孩,但Holiday Inn肯定欢迎意料外的住客。
鸟,这个时候肯定找不到,蝙蝠倒有不少。但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安对着隔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汉堡店流露如出一辙的渴望。
他给她买了汉堡和鸡块的套餐。女孩狼吞虎咽地吃刚加热好的鸡块与薯条,手指蘸满盐粒和番茄酱,但毫不在意。
他吃下半个卷饼,安的面前就已空空如也。她全吃光了,揭开杯盖,贪婪地将最后一滴可乐榨干。女孩的视线投到奶昔菜单,他不得不走过去点单,端回一杯加满巧克力糖浆和人造奶油的甜蜜制品。
店员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虐待儿童的犯人,令他很不自在。或许是满月的缘故,直到办理好入住,他都毫无睡意。当了半年全职父亲,偶尔也想回归单身。
阿比林大概不会有适合他这种人的酒吧,但谁知道你能在夜晚钓到什么人?尤其自己长着一张不太寻常的面孔。有人会对着这张脸发表仇恨犯罪的宣言,但说不定有人看到就会硬起来。
男人洗澡,换上一件在细节处精致得有点过了头的衬衫,戴一块泰格豪雅手表。安吃得饱饱的,而且完全累坏了,不会注意到他在大半夜溜出去的一小会功夫。
好久以后,他还是无法释怀自己当时那副活似银行家或律师的打扮。安就站在门口,眼窝深陷,疲惫不堪,但目带得意。
他瞪着她,嗓子眼里的字怎么都跳不出来。
“……你怎么还醒着?”“你要出去做什么?”
“抽根烟,再喝杯酒。”
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真的。他又皱起眉,摸不准茹对女儿的性教育究竟进行到哪一步,这时候他还以为事情仍掌握在自己手里,下一秒,女孩就抱着一颗“小男孩”砸了过来:“雷,我不可以吗?”
“什么可不可以?”男人身体变得僵硬起来,“绝对不可以。”
“我看过你的浏览记录。”她向前迈一步。这一步真的好大,女孩的额头快要抵到他的鼻梁。“我也可以做一样的事。”
他咬紧牙齿,想问的问题脱口而出时,听起来像是责备一样:“那个网站里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该看。你无视了年龄要求,对不对?”
她扬起头,湖色的眼里有种压抑的灰仄色调,故作自然地吻向他的嘴角。
男人立刻偏头,推开女孩,她不肯罢休,嘴唇蹭过他的脖颈,引起一阵颤栗。
他胳膊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安,我今晚不会出门。该死的,你成人之前我都不会出门!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也绝对不会伤害你,所以你没必要做这种事,听明白了吗?”
“喔。”她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我可以先进去吗?”
她还真不客气,没听到回答,就把他挤到一边,自顾自关门,眼神四处搜索,锁定他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可以接在浴室水管上的便携灌肠器。他感到双颊火辣辣的,不过铁青脸色还未褪尽,勉强看得过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女孩抓着那东西,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看过,我知道怎么做。她们管这个叫Pegging。”
他深吸一口气:“回去。”
她又走到他面前,近距离看,脸型的棱角与她的父母都不甚相像,反而与他有几分相似。
“雷,我不可以,是因为你讨厌我吗?”
趁男人愣神的功夫,女孩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剃干净胡茬的脸颊,指尖温柔地在皮肤上摩挲,接着抬起另一只手,双臂环向他的脖颈。
“我很饿。”
她说。
“雷,我真的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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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狡猾小孩得寸进尺
不想写太长于是时间跳跃大法。
公路旅行就意味着🚗震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