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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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凤今年十五岁,正上中学,各科目学得平平无奇。此刻他在窗前涂涂改改,忽然眼前一暗,一条人影闪过来将他手里的纸条抽了出去。定睛一看,是同班的贾国璋。
小贾举着纸条,笑嘻嘻问他:“写什么呢?”又恍然大悟似的,对众人笑道,“哦!是给你老婆写情信呢吧!”
众学生都笑。阿凤身子不动,一双眼睛紧盯小贾。他生得浓墨重彩,唇似菱角,眼像曜石,脸上红、白、黑三种强烈对比的颜色,在男校里人送外号斯诺微特。
这么一看,活活把小贾看得心虚了。但众人还在起哄,所以小贾咳嗦一声,壮了胆子,试图念出纸条上的字。
未及开口,他眼前也是一暗,定睛一看,是邵正印要回座位,自己挡了他的路。正印的爹是邵司令,小贾父亲是他下属,所以连忙让路。可正印站着不动:“你还给他。”他已经变声了,声音沉沉的,不同他们有孩子气。
学生们沉默了。小贾咽了一口唾沫,才“这”了一声,阿凤劈手夺过纸条,一拳把他撂倒了。
教室里一时大乱。无数双手伸过来扶小贾,又把他们隔开。阿凤坐回原位,贾国璋捂着左脸爬起来,因为正印正站在那里,只能把满腔的火吞到肚子里。
正印没有看他,皱眉看着阿凤。阿凤忙着把纸条装到书包底层,对他们一点兴趣都奉欠。最前排的学生尖叫一声:“先生来了!”教室里忙充满朗朗书声。正印扯着小贾归座。
从头到尾,阿凤一眼不看邵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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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课后,阿凤把书包挂到肩上,贴着墙根鱼似的游走了。正印慢了一步,没有和他说上话。贾国璋带着一帮人在校门口堵他,硬是没有看到人。
阿凤岔着小路,左一弯,右一拐,直走到玛丽安娜女子高小门口。中间路过天桥,有耍猴的,他抬起美丽的眼睛,不感兴趣地掠过。又有剪纸花的,他停下来买了两朵。
到了门口,他细条条,高高地混在小学女生队里,张望了一阵,转身就走。这回不像鱼似的了。慢吞吞走到公园里,他挑了一张长椅坐下。过不得一会,一个女孩子把书包放在他旁边,伸过一只小手来说:“知道你要来,我带了牛肉干,你吃一点?”
阿凤接过来,放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训德。”
小女孩子,训德,也吃了一块。拍着小手抖了抖碎屑。打开书包,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两道算术题你给看看。”
“不给你正印哥哥看?”
“不给。”
“他可是优等生,将来要上大学中状元呢。”
“阿凤。”训德严肃地,有点老气横秋地说,“我要恼了。”
阿凤闭了嘴,翻开她的本子看了看。都说字如其人,阿凤的字迹就不如训德深刻。不过也可能是训德年纪更小,掌握不好力道的原因。
阿凤虽然成绩平平,算个小学的算术还是不成问题的,很快给她解出来了。他写字期间,陆训德就绷着脸坐在长椅上,两条小腿一晃一晃。
“好了。”阿凤说。训德跳下来,蹲在椅子前,快快地将阿凤的笔迹誊抄一遍。
已经是初夏天气了,训德爱出汗,额前的刘海儿很快粘成了几绺。阿凤在背后看了她一会,拿出纸花来插到她的头上。另一朵夹在她的课本里。
训德写完了,小脸松泛许多,但还是不理阿凤。阿凤讨好地问:“我给你买个冰淇淋吃吧?”训德摇摇头。
于是阿凤背起两人的书包。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往公园一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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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的时候,阿凤回了喻公馆。喻公馆庭院深深,外观上和他家几乎一模一样,但在阿凤看来远不是家的那个样子。进了门,他在大餐桌上吃了饭,然后慢吞吞做起作业,直坐到入夜时分。一名青年踏进来,看到他,向他浅鞠一躬:
“凤少爷,您在这儿干啥?”
阿凤笑笑:“做作业……我想向伯父请安,可是不知道伯父在不在?”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恳求着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真挚,但凡对这孩子有一点心的人都不可能不动容。
“您有这个孝心,咱们大爷听了一定高兴。”
不清不楚的一个回答。习惯了,阿凤听了也不灰心。他冲那青年点点头,提起书包上楼去了。
喻家的规矩与自家不同。丫鬟仆妇是不大出现的,平日来来往往,都是一些利索的青年。像阿凤这样进了自己的房间,却也没人来服侍他。需要什么就按铃。阿凤知道,但是不愿意麻烦,所以什么都是自己来。
他在三楼正房住。旁边是洗浴间。阿凤在黄黄的台灯底下继续摆弄那张纸条。楼下的青年上来放了热水,叫他洗漱,他也听了话。沐浴过后,阿凤躺在床上望着纱帐,心头一片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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