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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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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认识的某个人会对这些感兴趣,他漫不经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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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严格来说,这项任务不是什么好差事。委员会对SC010307的态度过于暧昧,以至于这个被意外捕获的旅者在其他人眼中成了烫手山芋,避之不及。委员会向来忌惮中枢,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拉锯的十几年前己方付出了多少代价,在那个号称无所不知、几与神明比肩的集群意识眼皮底下谋划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而这场革命竟然最终走向了成功,多么不可思议。对外当然不会透露任何消息,但委员们想必心知肚明,成功和胜利只是一场意外。当年的领袖阿多娜开启了这一场空前绝后的豪赌,她却未能亲眼看到亮牌的那一刻就为此捐躯,化身为无数筹码的一部分,押上了冰冷的牌桌。

最终,他们赢走了一切,即便没有人清楚是什么撬动了对方的底牌。委员会目前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却又怕一着不慎,招致更大的祸端——毕竟,能撼动神明的,也绝非善类。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对她……

心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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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辰开完了每日的例行会议,坐电梯下到一层,基地指挥中心的一层是对外开放的办公窗口,大厅里人来人往。目前还在旧档的清算阶段,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琴宁岛的大多数普通人都对这场战争没有什么实感。联邦的组织形式较为松散,究极的掌舵手是谁对普通民众而言并无所谓,流血和硝烟发生于暗处,或者广阔的太空战场上。反正维持对虫族的防线也是要死很多人的,除了直接利益相关者有切身体会,其他人都认为这不过是联邦内部的改弦更张,更换效忠对象而已,旅者为首的新政权而已,又不是向虫族倒戈当孙子。

也许只有原第三区的起义军们觉得这是一场光辉胜利。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这个想法,但很快又略过了。

除了琴宁岛,联邦的各处都一片狼藉。中枢核心所在的星球更是惨烈,表面几乎被完全摧毁——谁也不希望陨落的神明死灰复燃,当然要不惜代价掐灭一切可能。

也许是命运眷顾,琴宁岛没有受太多波及,激烈的战斗发生在附近的各个基地星,路辰在DX3906基地杀死了自己的同位体,这颗基地星也因此满目疮痍。后来清扫战场的时候,他特意去查看过。虽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报废的飞船在地表坠落,燃起大火,但早在那之前,“他”的人体组织就已经化为灰烬。所以他只在那架飞船的残骸前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这场战斗是他的功勋之一。敌方实在狡猾又难缠,他原本不在这片区域行动,但这里的形势胶着,影响战局,他最终还是被派来当援军。

同位体现象被称为“命运的连缀”,曾有学者认为,同位体是同一个灵魂不同可能性的裂变,但这一说法尚未有定论。原本同位体之间不会见面,但联邦的扩张过于迅速,诸多可能性被这个庞然大物吞并,于是他们被置于同一片星海中,不得不产生交集。

所幸,对于路辰而言,和自己同位体的唯一交集就是那一场战斗,他杀死对方。交集再多就过于古怪了,也许会引发命运的诅咒也说不定。

虽然所谓诅咒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与上上个世代起就流传的关于鬼神的故事没有什么区别。同位体现象的存在并非秘密,但其根源却是联邦的高级机密,早先由中枢掌握,有权限获悉这一信息的人很少。路辰疑心起义军的上层也知道些什么,毕竟那些旅者的存在本身就是同位体现象的背面,宛如磁铁的另一极,他们必然也掌握着某些秘辛,否则无从做出延揽这些“特殊存在”的决定。但很可惜,无论是中枢还是起义军,都对此讳莫如深。

路辰在例会中汇报了最新的审讯结果,委员会那边还没有下论断。这项任务他直接与委员会对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项同时进行,所谓例会也仅仅是向委员会汇报进程。可以说,在这个人人忙碌的阶段,他是个闲人。

而委员会对SC010307的处置上向来犹豫,自路辰接手这件事起,他们从未立刻给出意见,往往要拖到第二天才下达新的指示。因此他也不是天天去审讯室陪SC010307聊天。

原本在紧要关头这样不合常理的清闲会被解读为对路辰的疏远或者架空,但这件事的保密等级太高,除了监察署的署长,那位奚姓长官外,几乎再没有人有权参与。所以落在他人眼中,路辰只是在执行一项神秘的任务,且该任务的优先级极高,他不需要再处理那些琐碎的事项。

路辰对此并不介意,委员会内部并非总持一致的意见,他们对自己的态度的摇摆尚未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但他们对SC010307的态度却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除了他目前认知的那些古怪之外,还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委员会显然对SC010307有了一种极端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甚至吓到了他们自己。路辰察觉到了这一点。

换言之,那个旅者是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

路辰穿过一层的大厅,今天他没穿制服,换了寻常的装扮,大厅中无人注意他的来去。他没有去地下提自己的飞行器,径直步行出了指挥中心,看上去像个办完事离去的普通人。

已经是中午,今天却不是个好天气,厚重的铅灰色云层逼近了高楼的顶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暗色。

整个琴宁岛仍处于戒严状态,街上的人流不似从前那样密集,空中的飞行器也稀稀拉拉。警备队在排查残余的叛逆分子——说来可笑,明明之前他们才是在第三区割据的逆党。

身为原逆党的重要成员,路辰独自行走在街上。各处五光十色的大屏还在轮番播报着天气、新闻和广告。最近似乎又流行起了复古家装,广告商狂轰滥炸,把那些上上个世代的非智能老古董家具又翻出来,大肆吹嘘自然之美。潮流总是变了又变,周期性回落。路辰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在路口等待交通灯的时候,他驻足看了一会儿。

也许认识的某个人会对这些感兴趣,他漫不经心地想。至于是谁,好像无须在意。

一段广告片播完,指示灯跳转,路辰沿着道路继续前进。

这一带是老城区,花里胡哨的外墙和五颜六色的装饰灯少了很多,在阴天对眼睛很友好。他走了一小段路,看见了路旁的一家花店。盆栽和鲜花算是贵价品,因为不太符合第三世代一以贯之的实用主义,养护成本高昂,以此为爱好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闲人们会喜欢这种东西,莳花弄草也依然在高雅之列。

他不喜欢这些太过短暂的生命,即使可以通过各种人工手段尽可能延长,也还是短暂。人们买来鲜花作为装饰,却又在它枯萎的时候将它丢弃。人们惯于鉴赏植物的生命,再丢弃尸体。或者做成干花——所以,他们到底是在欣赏美丽,还是在欣赏活着本身?

“您好。”店员是一位年轻的女孩,见他走进,向他露出了略显拘谨的微笑。

他感到了一丝厌烦,没有缘由。很明显,这个女孩是在这家店兼职,而且上岗了没多久,由于顾客不多,她的应对经验也不足。但他还是礼貌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先生是想买花吗?送人还是自己买呢?”店员有些生涩地询问道。

他说,自己只是随便看看。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进这家店,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店面不大,鲜花的摆放却很有序,各色花束分门别类地插在大水晶瓶里。他的目光从那些鲜妍而柔弱的生命上一一掠过,没有停留。

最里面是一面盆栽架,这家店也出售小型盆栽。较之于鲜切花,盆栽要耗费更多精力,也更麻烦。前者能带来一段时间的简单快捷的赏心悦目,后者却要长期养护。

太麻烦了。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些麻烦的植物大多处于花苞状态,也有已经开花的,架子上的显示屏可以快捷地调出具体介绍。他随意扫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是想来买一盆花。他想要自讨苦吃。

他草草选定了一种,店员适时地进行推荐,告诉他这种银莲花的养护对新手来说也很方便。他很快就做了决定,付款,谢绝了包装,捧着花盆走出店门,懊悔了一秒钟自己为什么没有把飞行器提出来,但马上意识到,如果开飞行器回家,他根本不会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消费冲动。

这个举动在他看起来确实可以称之为莫名其妙,但在其他人眼中也许很正常——不会被归为异常反应,但不排除这家店会被调查的可能。

在经手SC010307的任务后,他总是陷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中,仿佛有别的什么东西凌驾于理性思维之上驱使着他。这有一丁点儿危险,但他不在意。这可以被妥善处理。

那个旅者确实敏锐,她准确地捕捉到了委员会对自己的特殊态度,只是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她没能理解那种恐惧的存在,仅仅将一切归咎于暗流涌动中他的作为——不存在监控设备的审讯室,看起来并不可靠的审讯记录,如此矛盾,又如此刻意。

但事实上,这不过代表着,他们在寻找一块拼图,倘若这块拼图超出了预留的框架,那么它不如永远地缺失下去。他是被委以此任的找寻者,也是开关、扳机、引线,总归是比拼图本身更好掌控的东西。所以他们取消了对审讯程序的监控,改为对他的严密监视,以弥合这份表面上的绝对信任。

他接受这样的处理,正如他接受从幼年开始的严酷训练,接受杀死同位体的任务,接受SC010307的审讯这个烂摊子一样,因果回环而已。

他舒了口气,端详了一会儿手中植物的叶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有点蔫巴的迹象,看起来对活着这件事非常倦怠似的。他无端联想到了那个旅者的眼睛,偶尔她会露出这样平静的眼神,了无生趣,好像她已经见过了千百个春天,不再对季节有任何期待。

这很奇怪。她应该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的,她应该放手一搏。可现在路辰所看见的,只有她眼底无声的大雪,像是劫波渡尽后的、冗长的葬礼。

如果没有虫族、没有中枢对旅者咄咄逼人的铁血手腕、没有叛乱和动荡的话,她也会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吗?她也会去花店兼职吗?

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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