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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某个秋日中午，数辆低调奢华的保姆车缓缓停在某温泉旅馆前，车辆的引擎声逐渐归于寂静。车门打开，几个人陆续下车。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木香，混杂着夏季山间独有的湿润气息。

凌隽然靠在车窗上的侧脸微微动了动，薄睫颤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他略带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才慢慢回笼。见周围人都在动作，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随手提起自己的随身背包，也跟着下了车。

旅馆前，木质的牌匾悬挂在檐下，苍劲的墨字书写着“云间之汤”。整座旅馆依山而建，外墙用天然木料拼接而成，古朴又不失雅致。门口摆放着一对雕刻精美的石灯笼，夜晚想必会在温泉蒸腾的雾气中映出柔和的光芒。

凌隽然站在原地，略微仰头，打量着眼前的这片陌生景致。木制屋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细长的竹帘随风轻摆，透露出几分安然自得的味道。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旅馆侧旁流淌，水声潺潺，与远处的蝉鸣相和。

他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抿了抿唇，步伐一如既往地安静而克制，低调地跟在家人队伍的最后，默默走进旅馆。

这是凌隽然高考后的第一次家族旅行，也是他并不主动期待的一场旅途。

凌隽然是在初中的时候被父亲顾景恒接回顾家的。他的母亲凌清婉是顾景恒在高中时的初恋，他们二人一直相爱。但最终，顾景恒为了商业和政治利益，选择与江城秘书长的女儿舒微联姻。

婚后不久，凌清婉和舒微相继怀孕。

凌隽然生于深秋，一个万物俱寂的时节。而隔年春天，当万物复苏、所有人都迎接新生命时，顾承骁在一片期盼和祝福中降生。

诚然，凌隽然的出生是不受欢迎的。顾景恒在一开始得知凌清婉怀孕后，甚至强烈要求她堕胎。然而，凌清婉还是坚持生下了这个孩子。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凌隽然随了母姓，隐匿于顾家之外。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凌隽然初中那年，顾景恒有外遇，甚至私生子竟然比正妻的孩子大上几个月的事实终于还是被揭露。

一时间，顾家与舒家之间的风波四起，鸡飞狗跳。

在家族的争执和博弈中，顾家的长辈最终拍板：凌隽然是顾家的血脉，绝不能留在外面让人笑话，必须接回顾家。至于凌清婉，她的身份终究尴尬，只能继续留在外面。

凌隽然被迫搬进顾家那座外人艳羡的豪宅，同时也被转学到了顾承骁所在的初中。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彻底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他与顾承骁共享同一个屋檐，同乘一辆车上下学，甚至坐在同一个班级里。他无从逃避，而这场强制的接触，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噩梦。

在理智上，他可以理解顾承骁对他的不满与厌恶——毕竟，他是一个不光彩的存在。他明白自己是私生子，也知道凌清婉作为小三被唾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顾承骁对他冷眼相待、咄咄逼人，甚至对他的身份毫不掩饰地嘲讽时，他都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这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但情感上，他却无法轻易释怀。在家中，顾承骁的冷嘲热讽如同一根根针，时时扎在他的心头；在学校，因为顾承骁的刻意引导，班级里的同学对他疏远甚至孤立。理智再清明，他对这个弟弟的厌恶还是不可遏制地滋长。

不过，说到底真正让他感到难以释怀的，是那个始作俑者——他的父亲顾景恒。那个无法处理好感情、既想要家庭美满又纵容欲望的男人，将他的命运搅成了一团乱麻。每一次面对顾景恒，凌隽然心底那份刻骨的厌憎都会在沉默中翻涌。

这一次的行程，凌隽然被安排与顾承骁一个房间，美其名让兄弟俩培养感情。他跟顾承骁能有什么感情，他总觉得要不是有法律的存在，顾承骁都恨不得他这个人原地消失。

凌隽然走进旅馆房间，视线扫过四周。

这是一间布局简约却奢华的双床房，室内采用低调的高级灰为主色调，搭配木质地板与精致的灯光设计，既‌‌‍‎‍现‍‎‍‎‌代‎‍又不失温馨。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两张宽敞柔软的床。窗帘微微敞开一角，外面是温泉旅馆庭院的景致，几盏石灯笼在薄雾中散发着柔和的光。

靠墙的部分是一组落地沙发和茶几，茶几上还放着欢迎的果盘和热毛巾。

凌隽然走到沙发前，随手将背包放在一旁，懒洋洋地坐下，掏出手机刷了起来。他没有急着选床，只是低着头等待。他知道顾承骁会进来，按照他的习惯，肯定会理所当然地挑选自己满意的那一边。

没过多久，门把轻轻一响，房门被推开了。顾承骁出现在门口，身上的黑色风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和修身长裤。他高挑的身材将这一身打扮衬得极为出众，像一位不请自来的时尚模特。整个人看上去随性又张扬，气场让人难以忽视。

凌隽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他不得不承认，顾承骁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很好看的，甚至让人有些难以抗拒的好看。可惜，这张好看的脸，一旦开口，便失去了全部吸引力。

与顾承骁凌厉而张扬的长相和气质截然不同，凌隽然的五官偏向清秀俊美，带着一丝温润的气息，眉眼间能看出他母亲凌清婉的影子。凌隽然一直都不太满意自己的长相。他觉得自己看上去太柔弱了，仿佛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想要欺负的人。于是，他习惯性地每天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漠甚至疏离。

这也是顾承骁最喜欢嘲讽凌隽然的点之一，每次见到他板着脸，就要揶揄几句，说他每天都像别人欠了他一个亿似的。果不其然，顾承骁一进门，目光扫到正低头玩手机的凌隽然，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又是这表情。”

顾承骁带着戏谑的语气，随手扯下风衣丢在一旁，长腿一迈，穿着靴子就直接靠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床垫微微下陷，他抬起胳膊枕在脑后，嘴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去找顾景恒，让他多开一间房。”

凌隽然缓缓抬起眼，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瞥了顾承骁一眼，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你去说。”

短短三个字，便把球丢了回去。

他知道顾承骁绝不会去做这种事。他们之间唯一的共性，或许就是对顾景恒同样的不满与冷漠。凌隽然甚至从来没有听见顾承骁喊过顾景恒一声“爸爸”。

顾承骁的唇角轻轻一撇，冷哼了一声，显然没打算继续深究，眼底却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嫌弃。

凌隽然见顾承骁已经挑好床位，便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向另一张床。然而，他还没走到床边，顾承骁忽然伸出一条修长的腿，直接拦在他的面前，懒洋洋地说道：“那张是我的。”

凌隽然停下脚步，微微蹙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解：“你不是已经躺在这张床上了吗？”

“这要是我的床，我能穿着靴子直接躺上去？”

凌隽然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一时失语，抬眼看了顾承骁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依旧冷静：“那你现在起来。”

顾承骁却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反而懒散地靠着枕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么了，哥哥的床让弟弟躺一下都不可以吗？哥哥这么小气的吗？”

“那你随意。”

凌隽然实在不想跟顾承骁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顾承骁也是只有挤兑他的时候才会刻意叫他哥哥。索性，他将背包放在床头柜上，沉默地转身离开房间。

旅馆的走廊静谧悠长，地板是擦得锃亮的木质地板，脚步声落在上面有一种空旷的回响。凌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意闲逛。他穿过一扇推拉门，走到一个安静的休息区。这里摆放着几张柔软的沙发和一排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与温泉特有的湿润气息。

他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一会儿拿起旅馆提供的书翻翻，一会儿低头刷刷手机，平静地消磨时间，直到夜幕降临。

到了晚餐时间，凌隽然才拖着步子走进用餐厅，望着一长桌的人影，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顾家的一大家子——顾景恒、舒微、二叔、二婶，以及堂姐堂弟堂妹都围坐在一处，气氛看似热络，但对凌隽然来说却如坐针毡。他挑了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显眼。

目光扫过席位，他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顾承骁不在。他眉头微微一蹙，但并未多问。片刻后，他便从旁人的一轮中听到，原来顾承骁的同学正好也在附近旅行，于是他跑出去找朋友玩了，甚至有可能今晚也不回来住。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顾景恒的耳朵里。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当众掏出手机拨通了顾承骁的电话。餐桌上其他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所有人都安静地竖起了耳朵，试图从这通电话中听出些什么。

电话那头不知道顾承骁说了什么，只见顾景恒一开始还压着脾气训斥几句，随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凌隽然瞥了他一眼，只觉得顾景恒那张铁青的脸堪称滑稽，就像咽下一斤屎似的。他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讽刺笑意，快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然后，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盘中餐，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食物。

事实上，他倒是很喜欢看顾景恒被自己最爱的、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气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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