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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

“文和,你怎么冷着一张脸啊,我好怕呀,文和。”郭嘉刚吸完一口烟,便支着那玉烟斗去蹭贾诩的脸。贾诩自然是一脸嫌恶德躲过。郭嘉也不恼,一口烟吐在贾诩耳旁。

“酒还没醒?”

“好痛呀,文和,手要被掐出乌青了,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呢……”

贾诩笑得算得上温和,语气却像蛇吐着信子,手上也愈发使劲:

“酒醒了么?醒了就该谈正事了,广陵王在马车上等你。”

然而郭嘉俨然一副酒没醒的样子,身子站不直,一个劲往贾诩那边倒。

贾诩忍无可忍,用他那条好腿把郭嘉踹进了马车。

马车外,将别时,贾诩却听到那酒鬼发话了,“不就弄断他一条腿,至于吗……”

他回得漫不经心,好似不过弄丢了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是故意让我听见的。”贾诩心知肚明。

但他没有发话,只是攥紧了拐杖,转身离去。

那条坏腿,此刻却像突然活了过来,开始发痛,变本加厉。

贾诩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人不一直这般吗?从前在辟雍学宫哪般,现在也应哪般。

“不就是一条腿么,哼,那便用他的腿来换我的腿罢。”贾诩这样想着,越走越远,那条坏腿不再作痛了,又没了感觉。

02

“不就弄丢了一支发簪,至于吗,文和……”郭嘉扯着他的衣袖,望着他,那含情的眼里好似要掉出几滴泪来。

那贾文和明知郭奉孝是装模作样,却还是可耻地心软了。他冷哼一声,抱着竹简快步走远了。

郭奉孝霎时间眉开眼笑,追上去揽住贾文和的肩:“我就知道文和待我最好了……走,我请你去吃酒……”

“那还是请奉孝独去吧,若是文和跟去了,兴许会坏了奉孝的兴致呢。”

贾诩瞪了郭嘉一眼,把他搭在肩上的手拍了下去,走了。走着走着,发现那人并没有缠上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再提其他莫名其妙的要求。

都怪郭奉孝,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明明平日里检查仪表的时候,郭奉孝都不甚在意,照样披头散发,今天却奇了怪地要他的发簪。自己拗不过他,就给了,可他竟然弄丢了。

贾诩越想越气,只得借古籍来平复心情。

郭嘉不知怎的,摸了摸被打的有些麻的手,突然觉得,文和真是最漂亮的女孩子。但他转身便去了酒楼。

03

郭嘉抽了第一口烟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有人在他的烟里下了毒。不过郭嘉不在乎,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多抽几口烟让自己快活。

在迷迷糊糊中有一阵刺痛袭来,郭嘉便惊醒了,下意识地去寻找疼痛源。

是文和,果然是文和。

“文和呀,你在干什么呀?”郭嘉问着,伸手去撩贾诩的头发,好让贾诩的脸露出来——但毒的药效没过,他眼前一片模糊。

“我在废了你的腿。”贾诩的声音嘶哑,不自然地颤抖着,看样子十分兴奋。突然间他的声音又冷得像深冬的冰,“郭奉孝,你笑什么?”

郭嘉笑得更大声了。

“再笑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又将匕首推入了郭嘉的血肉里几分。

郭嘉没理他的话,反而笑着说,“诶呀,文和,你刺的这样浅,可废不了我的腿,我来帮你吧”。

他的手覆盖住贾诩的手,一点一点地向下压,一点一点地移动。

整个房间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和皮肉撕裂的声音。

红色的血液不断地往外涌。

“诶呀,文和,你的手怎么抖得那么厉害啊……”郭嘉嬉笑着,打破了沉寂。

郭嘉感觉又液体落在他的手上,一滴一滴,凉凉的,不像血的粘稠滚烫。

那是贾诩的眼泪。

“文和,你怎么哭了?”

郭嘉伸手想去擦贾诩脸上的泪,可是他的手上全是血,会蹭到贾诩的脸。

于是他便凑进了些,吻去了贾诩脸上的泪。

“文和……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郭嘉喃喃道。

贾诩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手里握着的匕首也掉在床褥上,晕染开大片红色。

“你用不着这般羞辱我,郭、奉、孝!”

他起身去掐郭嘉的脖子。

“咳……文和……轻些呀……我喘不上气啦……”

“奉孝呀,喘不上气才好,没气更好呢……”贾诩模仿着郭嘉语气,无意识地笑着,像从地府爬上来的鬼。

贾诩想,他应该拿那把沾血的小刀,将他的喉咙捅个对穿。

可手上的温度更加真实。

于是手掐得越来越狠,像是要把当年在壶关的痛悉数报复。

“文和就像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上,身体也像蛇一样,是冰凉的。”郭嘉想。

“文和呀,凑过来些……咳……我都快死了……好文和呀,就听听我的遗言吧……”郭嘉这时终于看清了贾诩的脸以及他红色的眼。

“文和呀,我快死了……所以呀,我祝你长命百岁……”郭嘉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趁贾诩不注意环住了他的腰。

“你、给、我、滚!郭、嘉!”贾诩大发慈悲地松开掐着郭嘉脖子的手,直接往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

“诶呀呀,文和,我祝你长命百岁你怎么还不乐意了,这可真是让奉孝心寒呢……”说罢便装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拿自己的脸去蹭贾诩的脸。

可是贾诩好像突然卸了气也卸了劲。

也不躲郭嘉凑上来的脸,任由他们的头发交织,鼻息纠缠。

郭嘉看出贾诩不对劲了,但他也没发话。他勾着缠在一起的头发去吻文和。

贾诩被圈在郭嘉怀里,毫无反应,就像一具瑰丽妖艳的伶人木偶。

而郭嘉只是浅浅地吻了一下木偶的嘴角,便抽身离去,将那断了线的木偶轻放在床上,唯有他那留着血的腿,绘出一道红河,从床边蔓延到门口。

然后木偶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贾诩早已知晓郭嘉的多情与薄情。

郭嘉待他其实与那些酒楼的歌女没什么两样。同样的吻,同样的嬉笑怒骂。

“我割了他的腿,就好像歌女们在他的耳朵上穿洞。”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壶关废墟里的一颗石子,起码还能与尸体一起控诉乱世之动荡。

他忽然之间又觉得真正该死的是自己,自己不应当活那么久的,于是他便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怎么掐郭嘉的就怎么掐自己,可能还更狠些。

“咳呃……壶关……英雄……不负众望……呃……哈哈哈……”他这么念着,声音渐渐小下去。

恍惚中,贾诩瞥见他血淋淋的双手——那是郭嘉的血。

贾诩感到一阵反胃,想除去那些血迹,却发现自己沾的满身都是。

于是惶惶起身,去沐浴清除污秽。

慌乱的手打翻了盆,冷水浇在他脸上。

贾诩这才清醒过来。

“想来又是发了疯病吧,本以为,本以为……已经完全好了的……”贾诩合上眸子,自嘲般,笑了。

04

郭嘉本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那从腿淌出的血水,又烧了他大半条命。

躺在床上昏迷了好些许日子,高烧不断。

想来是时候未到,阎王爷也不待见他,又把他从鬼门关踢了出去,如今又生龙活虎起来。

听广陵王说,他昏迷的时候文和偶尔回来看他。不问,不说,只是拄着拐,站在门边,看他片刻后就走了。

他醒之后,文和倒是一次也没来过了。

郭嘉掀了掀衣服去看他的腿,上面已结了痂。

他摸了摸那殷红的痂,又高兴起来。

文和的眸子,红的就像他腿上的痂。

揭了痂,就会留下疤。

可疤又算的了什么?

失去的肉会再长回来,这才是痂的意义。

所以文和真是了不起啊。

不管失去多少肉,都会再长回来。他的痂,也浓重得揭不下来,就不会留疤了。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这样才能将文和酿成最美的酒。

郭嘉抚摸着那痂,像是在期待什么。

05

“郭公子,那位时常来酒楼赎的公子,是什么人?”

郭嘉常常被问这个问题。

酒楼里的姑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

姑娘们也总是战战兢兢,唯有遇上郭公子才能稍稍喘口气。

郭公子温柔又风趣,跟姑娘们打成一片,姑娘们在他面前也大胆起来,常常聊些八卦,郭嘉郭公子的八卦自然也包括在内。

“那位公子?同事罢了。”郭嘉吸了一口烟,回答地坦坦荡荡。

姑娘们听了这话满脸失望。

“听你满嘴文和文和的,我们还以为,他是你……”一位姑娘勇敢地发声了。

“他是我什么呀?”郭嘉拿着烟斗的手一顿,依然温和地笑着,话里却掺了些许寒意。

姑娘不说话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竟不过脑地说些胡话,当当正正是喝多了酒吧。

原本嬉笑着的歌女们此时屏息凝神,全等郭嘉发话。

郭嘉悠哉悠哉地吐了一口烟出来,语气轻快地问姑娘们:

“姐姐妹妹们,你们也太不厚道了,看的什么新话本,竟然不告诉奉孝我~”

歌女们都送了一口气,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郭公子,丝人心著的《辟雍春风录》那可真是一绝,一定要好好品鉴一番呐!”

于是大家又开始吃酒啊,调笑啊,欢唱啊。

放纵到身子软成烂泥,脑子变成浆糊。

兴许是提到那个人的缘故,郭嘉却越喝越清醒。

等姑娘们都喝昏了,他便倚着栏杆哼着小曲,开始想。

他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于是从青果想到石榴,从辟雍想到壶关;从爱想到恨,从恨想到爱;从太平想到乱世,从乱世想到太平;从‎‍‌‎‌美‍‍人‌‎‍‎想到英雄,从英雄想到‎‍‌‎‌美‍‍人‌‎‍‎……

在乱世里,是国色天香好呢,还是一世英雄好呢……

郭嘉喃喃道。

他挑了花瓶里开的最美最艳的一朵花,向窗外掷去。

风卷着花走了。

这时,黄金马车却驶来了。

“越美的酒啊,就越是能毒人五脏呢……”

郭嘉还是没能等到那人来赎他。

或许那辆黄金马车里坐的根本就不是贾诩。

郭嘉倒也无所谓,毕竟谁来赎都一样,大家都是同事关系。

同行,互呛,斗嘴,失败而反。

他与贾诩一同出任务总是这样。

不过最近成功率上升了。

是喜,还是忧呢……

0?

做不了英雄,就做一只恶兽。

成为不了上桌的人,就成为桌上的筹码。

我会斩断所有鳞片和尖牙,你会由蛇化身为龙。

一如他所愿。

06

郭嘉病了,病的很重很重。

起先他还有些力气,后来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刚开始他还是放心不下,他在脑内计划了千千万万种谋略,演算了千千万万遍,为的就是那一个最好的结局。

后来他算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这么做了。

他便让自己的思绪乱飘。

贾文和,永远绕不开的贾文和。

郭嘉自诩是一个理智的人,他早早地计划好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可是贾文和,这个变量,搅碎了他制订的“计划书”。

“郭奉孝,你干嘛呀,老师要来检查了,可别弄乱了我的头发!”文和气鼓鼓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火红,晶莹,就像那上好的石榴籽。

“反正文和你有两个发簪,借我一个救救急呗,好不好嘛,文和~”

石榴啊,石榴啊,红红火火,多子多福。

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断了文和的英雄梦。

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一直留着那支发簪呢。

春天时,郭嘉每天都会摘一小枝桃花,等着文和从宿舍的窗下经过,然后他就将桃花抛出窗外。

可是风总把桃花吹散。

花没能落在文和身上。

所以文和从来都不知道。

“奉孝,奉孝,让我,让我做你的英雄吧!”当年的文和这样说。

他没有回应。像是默认。

可是他又不忍心了。

他下错了一步棋,于是用千千万万步棋救了回来。

最后,郭嘉还是没能撑住,与世长辞了。

07

“这是郭奉孝给你的。”广陵王递过来一个盒子。

“郭奉孝”,贾诩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檀木,上面刻着花纹,像是石榴。

贾诩不想接。

“若里面装的是郭奉孝的骨灰,那我还有点兴趣。”

“打开看看罢。”广陵王叹息到,“有些事情,错过不得。”

贾诩打开盒子。

那被丝绸层层包裹的,竟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玉簪。

当年自己借给郭嘉的那根发簪。

贾诩所有所有的“痂”都被那簪子掀开了,露出了满身的“疤”。

但贾诩已经流不出泪了。

“哈……郭奉孝,你这算什么……”

他轻轻摩挲着发簪上的纹路,好似十分珍爱。

手突然间使了劲,把发簪硬生生地掰断了。

丢进一堆炉火里。

贾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火烧得噼噼啪啪,冒出些火星,就像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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