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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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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

-----正文-----

又过了几日,忽然来了一堆人,不等他清醒,便将他强行拉扯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替他穿戴冠冕和衣服,等收拾妥当后,又不由分说得将他强行推至大殿之外。

这时他才知道,关押自己的地方其实离万崇殿并不算太远。

仅仅只是站在门外,他便已经听见大殿里面激烈的争吵声,甚至有人大声喊着:“ 身为人子臣下,竟敢窥视神器,是为背主叛国,天理难容!”

门忽然被打开。

有人出来了,看见他站在外面,略有几分尴尬的行了礼道:“殿下。”

岑云川眯眼看着他,半天都没将人认出来,那人只好摸着胡须介绍自己道:“微臣乃陛下新任命的左相,崔安潜,曾在户部任职。”

岑云川这才点点头。

“请吧,殿下。”崔安潜表现的还算客气。

岑云川望着面前那扇高大的殿门。

生出几分恍惚来。

从前来这里次数太多,总是理所当然的跨入门槛,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再次等在这里。

同样的地方。

心境却已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门扇将要推开之际,他忽然有些紧张地制止道:“等等。”

崔安潜有些不明所以的回过头。

岑云川垂下眼睛,尽力将心头翻涌的紧张和不安强压下去。

“我有些……不舒服。”他故作镇静地道。

崔安潜显得十分有耐心,略微点点头后,竟真的拱手站在一旁等了起来。

其实岑云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门将要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焦躁的漫过心头,他脑中瞬间出现了满朝文武回过头来齐刷刷看向他的画面。

那场景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到底。

他内心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身份的骤然转换,也接受不了别人眼中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殿下?”等了约莫有一息功夫后,崔安潜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岑云川知道自己迟早都得面对,终于抬脚往里走去,他的脚刚跨进门槛,里面激烈的争吵声骤然停下。

与他预料的一样,那上百双目光皆齐刷刷投射过来,或带着打量,或带着畏惧,更有不屑和看热闹,以及不怀好意。

他不愿细看,只得将视线直直投向正中央的高座上去。

可上面却空无一人。

岑云川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崔安潜将他领至里面,两人刚一站定,周围的人顿时像流水一般泄了个干净,全争相往另一边站去,好似在他身边多待上一会儿便也要被打成谋逆叛党一般。

崔安潜摸摸鼻子,左看看又看看,见如此泾渭分明的站位,显得有些无奈。

岑云川孤零零立着,眼梢微垂,似没有看到一般。

议罪的朝会继续进行。

面对一个即将要被废黜的太子,众人的尊敬也没剩多少,几个御史就差指着鼻子,痛诉此等无君无父,人神共愤的恶劣罪行。

岑云川眼观鼻鼻观心,始终不发一言。

崔安潜站在他身边也跟着有些招架不住,微弱开口道:“太子年纪尚轻,亦有受奸人蒙蔽的可能。”

说罢,便满脸期待的看向岑云川,巴望着他能吐出几个名字来,自己也好继续发挥。

可岑云川就像是一尊饱受风霜的石雕一样,依然只是直挺挺的默然站着。

崔安潜是有些急了,再次出声道:“殿下?”

岑云川像是终于从一场大梦中清醒了过来一般,那双无精打采的双目里也渐渐有了一丝精气神。

他扫了一眼崔安潜后,在众人的注视里,竟当着群臣的面从容地认了罪。

御史都被他这副坦荡模样惊到了,不敢确信般的再次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您用监国之权,擅调军队,谋逆犯上,皆是事实?”

“是。”岑云川道。

崔安潜见他完全不照自己的安排发挥,急得满头大汗,赶紧插话道:“殿下怎么到了此刻还替那些贼人们说话,您只管大声说出那些贼人的名字,陛下宽厚,定会念在您受奸人蒙蔽的份上,从轻发落。”

岑云川一言不发。

崔安潜见他没有丝毫要张口的意思,便开始自己找补起来,“您可是受太皇太后蒙骗?”

“不曾。”

“韩熙可胁迫过您?”

“不曾。”

“北辰宫舍人韩上恩如今在何处?”

“不知。”

崔安潜的冷汗已经开始像雨滴一样从帽檐往下滚了。

大殿的门再次被打开。

岑云川没有回头。

却听到众人依次行礼的声音。

一道清晰而响亮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他的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来人问。

岑云川抬起眼,看向面前之人,微微带着死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那双睥睨众生的眼此刻正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打量落在他的脸上。

岑云川顶着这样的视线,跪下后一字一句道:“罪臣有负君恩,犯下万般之罪,擢发难数,早已罪无可恕。”

岑未济忽然伸手。

身后的侍从赶紧递上了剑。

岑未济反手拿起。

大殿上顿时安静的连喘气声都快消失了,崔安潜以为皇帝这是要对太子动手了,连忙颤着嗓音阻止道:“陛下!”

岑未济却没有褪剑鞘,而是反手拿着剑直接用剑柄狠狠抽了太子一巴掌。

这一下极重。

太子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一道明显的红痕。

“朕给你机会,重新说一遍。”

岑未济抽完人,收了剑,继续淡淡道。

“臣之罪孽,当受万死。”

岑云川扬起脸,慢慢道。

岑未济的盯着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危险,压迫力强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皇帝忽然一把扯住了太子的衣领强行将人连拽带扯的丢入了一扇之隔的偏殿中。

群臣被巨大而响亮的关门声,吓得皆是一抖。

岑云川狠狠丢在地上,浑身骨架差点都被摔散。

他趴伏在地上,发丝凌乱,一张脸亦是狼狈。

“陛下,到底想让我说些什么?”他撑起身体,仰着脸问,他的面孔本就白,脸颊那道红痕现下清晰的像是抹上去的胭脂一般。

岑未济的目光从那张柔顺,脆弱的脸上移开,刚刚的怒气似乎已经平息了一些,只是冷冷站着。

岑云川从地上爬起来,发冠也被摔散了,可他显然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打理,任一头长发落下,衬得他憔悴万分,“我说自己罪无可恕,罪该万死,有错吗?”

“是您说过让我把您当成对手,我照着做了,我有错吗?”

“外面站着那些人,哪个不希望我赶紧去死了好替他们的主子腾位置,我不让您为难,我自己愿意去死,我有错吗?”

看着眼前神色渐渐开始疯癫的太子,岑未济眼里的自若与镇静也开始渐渐破碎,露出吃惊和诧异神色来。

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听着太子一步更甚一步的逼问。

“这一切不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吗?”

“这一切不都是您的绝妙安排吗?”

明明他才是控诉的一方,但说着说着,他却用手遮住了脸,从他不断抖动的手指间可以看出,他此刻与之对峙的不仅是面前之人,更是自己。

“狸奴。”岑未济见他抖的厉害,于是伸出手。

太子却避开了。

他甚至退后了一步,用背抵着墙面,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不要再叫我狸奴。”

他摇着头道。

“从前我以为,无论您怎么摆布,我在您的棋盘之上都会有一席之地。”

岑未济的手僵在半空中。

“原来,我错了。”

“我既不是将也不是帅。”

“我与您手里那些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又有什么两样?!”当他吼出这句,身体猛地一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我不过也是一枚时间到了便该出局的弃子罢了!”

岑未济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垂下,然后背于身后,另一只手则一遍遍地撵过手心的佛珠,他指尖拨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焦躁地像是要磨出火花来。

最后,他停住手,像是长叹一口气道:“你既没有想好……此事便改日再议吧。”

说罢,转身便要走。

岑云川没想到这个关头他竟然要走,抓着窗沿的手蓦然一紧,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拔腿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扯住了岑未济的衣摆。

连日的生病,让他的身体不似从前,一激动就会头晕目眩,无法控制四肢,可他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抓住对方。

岑未济被他死死扯住,无法动弹。

他一边喘气,一边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拖住对方这件事上,可他越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脑袋里面就越喧嚣的厉害,所有的情绪在里面胡乱飞驰、碰撞,他被吵闹厉害,只得一头栽向对方,顺势张开手,将对方牢牢困住。

“别走,好吗。”他听见自己用虚弱的声音小声哀求着,刚刚那副质问时的张狂模样已经灰飞烟灭。

这一刻,他恨极了对方,更恨透了自己。

恨对方拥有摆布和控制自己的一切权利。

更恨自己有服从和追随对方的一切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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