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人才会陷在回忆里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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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杨英病情急剧恶化,医生连下两道病危通知书,沈佩瑜带着邹楠来到了医院。
邹楠宽慰他,说自己也亲眼见证过死亡,外婆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整整消沉了两周,但这些都是终究要经历的,活着的人应该往前走。
懦弱的人才会陷在回忆里出不来。
可是那不一样,沈佩瑜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杨英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杨英年轻的时候长得美,更爱美,沈佩瑜活脱脱就是她的翻版。
在沈平安花言巧语以及alpha信息素的蛊惑下,她别无选择地给出了标记,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肚子里揣着他们爱情的结晶坐上婚车。
驹光过隙,那个曾经发誓爱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再也不复当初。
她把沈平安酗酒、暴力的原因归结于沈佩瑜的beta身份,于是对沈佩瑜越来越冷淡,几乎把他当做透明人,直到沈佩瑜十六岁那年,经年累月的厌恶在他报警亲手将沈平安送入监狱的那天变成了仇恨。
每每看见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她都会想起沈佩瑜是如何残忍打碎他们一家三口和平的假象,以至于她无法再自我欺骗继续那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杨英从切除腺体那天起就疯了。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割舍掉和沈平安的联系,手术结束后大闹一场,再也不愿意见沈佩瑜。
至此,童年记忆里那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彻底分崩离析。
沈佩瑜知道导致这场不幸的罪魁祸首已经受到了惩罚,只是每逢噩梦缠身,还是会想起杨英身上好闻的桂花香。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取下“佩瑜”这两个字的呢?她也曾经怀着满腔爱意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吗?
窦章低着头守在门口,将病房里发生的混乱听得七七八八。
法院对于已经缔结标记的alpha或omega相关的案件,处理会慎之又慎,他们知道对于其伴侣而言长期信息素缺失意味着什么。
沈平安究竟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大二那年元旦沈佩瑜提前返校、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原因。
宿舍夜聊时沈佩瑜话不少,偏偏在涉及家庭的事情上死守严防。
当时沈佩瑜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呜咽着一个劲摇头。
一只镇定剂打进去,杨英的情绪逐渐平复,迷迷瞪瞪的,睡一会又醒一会,不愿意吃东西,只说口渴。
沈佩瑜坐在边上削苹果,切成小小块装在盘子里。
“沈平安快出来了。”
杨英突然发话,沈佩瑜手抖了一下,险些割到自己。
他们很久没有像普通母子那样和谐地坐在一起说话了,真不容易,杨英久违地愿意给他个好脸色,也是为了沈平安。
她皮肤皱皱的,像腐朽的老树皮,眼角的纹路挤满了化不开的愁苦:“妈妈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杨英眼角含泪,喉咙像漏风那样发声困难,但还是努力让沈佩瑜听清:“妈妈老了,只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不要再有矛盾了。”
沈佩瑜眼圈也红了,他一下站起身,力度之大差点把椅子掀翻:“妈,我不要。”
灭顶的愤怒和委屈将他包裹,他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想尽办法哄骗,杨英迟早要睁开眼面对现实。
“那天晚上如果我不报警,死在他拳头底下的人就是我,当时你也在场,你难道不记得吗?”
杨英疯狂摇头,学不会说话那样痛苦地喊叫起来,夹杂着呜咽,凄厉无比。
沈佩瑜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但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让他来打扰我的生活。”
经此一役,杨英没有选择地被转入了单人病房,但她的声音还是隔着房门传了出去,过路人循声,好奇地往病房里探头。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佩瑜徒劳地张了张嘴:“……对不起,妈,都是我的错。”
“我下次再来看您。”
杨英体力不支,不再发出怪叫,只紧闭着嘴巴,以泪洗面,整张脸都湿透了。
沈佩瑜再也无法忍受,落荒而逃。
一片兵荒马乱中,杨英的病床被推下了楼,沈佩瑜、窦章、以及几个医生停在转运车的尾部。
“阿姨您好。”窦章冲杨英弯腰,简短地打了声招呼。
沈佩瑜身心俱疲:“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别说这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按理说再多安慰的话此刻都应该是苍白无力的,可听到他平稳持重的声音,就让人觉得像是凭空打了一针强力的安定剂。
“如果没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莫名地就从垂头丧气的心情中脱离了一些,定了定神,“我妈她坚持要回老家,可能是怕……客死他乡,我帮她转院手续,去去就回。”
“好,路上小心。”窦章鼓舞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很快又松开,“这里就交给我吧,我去叫医生。”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沈佩瑜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杨英,医护人员已经把她的担架床换成了转运床。
他低了低头,忽然发现不属于自己的外套还穿在身上,奔波了一整夜,清新的洗衣粉味道还没有散去。
还是等洗完了再还给他吧。
“那个是我大学同学。”他跟着坐上车,向杨英解释道。
“嗯,我知道,我见过。”
杨英像随口一说那样,说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沈佩瑜却倏地转头,满脸震惊。
转运车开动了,缓缓向前行驶着,全封闭的环境里空气并不流通,纯黑色的隔断窗户让车外看起来一片昏暗,行进着的车厢里灯光通亮,却仿佛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杨英身上连接的监控设备滴滴作响。
沈佩瑜话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妈,你怎么会见过他?”
沈佩瑜这次回老家顺便祭祖,请了两天假,这两天里,他一直在和窦章彼此报备行程。
两天后在办公室门口见到窦章时,他才发现如实报备的只有自己。
“你手怎么了?”
窦章立刻把手藏在身后。
“……”
在沈佩瑜的死盯下,窦章只好把手拿出来,低声解释:“真的只是小伤口。”
反复追问下才知道是在医院送杨英的时候不慎划伤了,创口不大,好死不死划到的是一段生锈的铁片,没成想打完破伤风疫苗还要包扎。
小伤小伤,窦章因为他受的永远是小伤,沈佩瑜抿唇,不说话了。
“医院小题大做,包得跟大猪蹄子一样。”
他语气幽怨,沈佩瑜又有点想笑。
他揣着大猪蹄子仔细观察,问:“疼吗?”
窦章点点头,又摇摇头。
完全是自己的责任,沈佩瑜想,他欠窦章的人情越来越多,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那个……我不想打扰两位调情,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两人一齐回头。
林译向后躺倒,一支圆珠笔贴在唇边,另一只手举着,眨巴着眼睛看他俩。
“……”
“说好的帮我看格式呢,等你半天了,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空气啊……”
“别开玩笑。”沈佩瑜脸红了红,走上前去,“嗯……我看看。”
“这里不对,你看……”林译紧盯着屏幕,一只手指着电脑某一块,另一只手覆盖在沈佩瑜的手指上,带动他操纵鼠标,两人讨论得有来有回,交叠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咳——”
窦章轻轻清了清嗓,成功吸引来两人的注意力,他看着沈佩瑜,指指手上厚重的绷带,嘴里振振有词:“好了吗?我手疼,再不去换药医院就下班了。”
“马上马上。”听他这么说,沈佩瑜也有些着急了,手上动作更快了。
“……”林译挪开了手。
“这样就差不多了。”沈佩瑜站直了,伸了个懒腰,端起水杯,“再收尾一下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窦章,窦章这时候有些过于大方了,长腿交叠,理直气壮地往沈佩瑜的小沙发上一瘫,受伤的那只手大喇喇摆在沙发扶手上,舒服得跟到自己家似的。
窦章回视他,两人视线碰撞,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齐齐挪开。
林译围观了全程,挑了挑眉,凑到沈佩瑜身边:“你的新alpha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啊。”
“咳,咳咳咳——”沈佩瑜差点没一口水呛死,缓了半天才抬头心虚看向窦章的方向。
“我跟你说,不能被alpha的表面蒙蔽,有些人就是表面装成衣冠禽兽的样子,背地里嘛……”林译说话时虽然控制了音量,但这屋就这么大,一共站了三个人,难保不会被窦章听去。
沈佩瑜紧张兮兮地想去捂他的嘴。
林译反手按住他,一手挡着贴近他耳朵:“踹了他吧,我给你介绍更好的,我那儿……”
沈佩瑜耳根红了,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无意义的音节,又摇了摇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声音很轻:“再说我还没提分手呢,哪来的新alpha。”
窦章背着手,聚精会神盯着墙上的一幅装饰画,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样。
还好他没听到,不然听见林译乱开玩笑,心里肯定不自在,沈佩瑜想。
他走到窦章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我好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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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请医生务必包厚一点,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