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拥有的很多东西,曾经的克莱蒙斯并没有——比如“家庭”。
-----正文-----
克莱蒙斯在春季宣布了继续在塔图斯执行军事行动的决定。舆论反响强烈,有支持者,但反对的声音远比宣布出兵萨南半岛和攻打塔图斯本土时更多。自由进步党人更是借机连连发声,指责总统“在把联邦拖入战争的泥沼”。
然而,联邦军队在塔图斯的占领情况开始恶化,驻扎的地面部队多次遭遇反政府武装袭击,南部多地爆发反联邦示威。防务部长办公室发布了一份内部备忘录,题为“宣传塔图斯暴行计划”。该文件概述了克莱蒙斯政府在全球宣传塔图斯独裁政权暴行证据的举措。
文件的第一段写道:“阿齐兹独裁政权和苏伊德军政府的‘邪恶’以及推翻他们的最有力证据,就是他们在南部普遍实施的暴行。这些暴行包括了基于种族和意识形态的大清洗、对Omega的性剥削以及对公民基本人权的剥夺。然而,全球大部分人对这些证据知之甚少。”
备忘录指出,在入侵塔图斯后获得的数千份塔图斯政权内部记录,包含了海量有关暴行材料,防务部可以利用这些材料开展公关活动。
作为更广泛的宣传活动的一部分,防务部的团队将利用阿齐兹和苏伊德对其人民实施的许多压迫行为的证据来证明战争的合理性。此外,备忘录还指出,联邦高校的学者是这场大型“战略信息运动”中的潜在资源,克莱蒙斯政府旨在“让尽可能多的受众了解阿齐兹和苏伊德统治下的详细地区历史”,确保在学术上最广泛地利用好回收的档案材料。行动意图很明确,就是要让前独裁政权的言论和文件提醒世界,为什么联邦要对抗塔图斯。
而政权压迫下的受害者、阿齐兹的前秘书厄桑,也同意在完成人工引产和清洗标记后接受一档栏目的专访,揭露塔图斯的暴行。
五月时,克莱蒙斯和兰德再次出访北部军事联盟国家,并且计划前往南部的联邦军事基地,在那里会见塔图斯的新执政者。此次出访的第一站依旧是斯拉诺。
与克莱蒙斯在第一个任期进行外事访问时不同,如今斯拉诺已经完全占领了萨南半岛,联邦和斯拉诺的盟友关系也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虽然和联内部对占领行为有争议,认为斯拉诺还是应该和穆萨协商谈判,但土地握在谁的手中,谁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穆萨眼下还在内乱,也没有能力再与之抗衡。
总统专机降落在斯拉诺首都的机场,机舱门打开后,克莱蒙斯如同每次携伴侣出访时一样,牵着兰德的手走出机舱。总统和第一夫人站在机舱门外,对着镜头挥手致意,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下去,与前来迎接的斯拉诺领导人握手。
这是时隔四年多后,兰德再次以同样的身份回到自己的故乡。车沿着一模一样的路线行进,他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联邦和斯拉诺的旗帜迎风招展,路边围观的民众似乎比上回更多。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的感受却和上次很不同。
每个人都背负着诞生之初留在身上的黏液残余,每个人都是依据自己在世界上的使命制定自己的计划,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对一条道路的选择和尝试,他回想离开斯拉诺之后的这些年,尽管也历经痛苦和挣扎,却从不会因为动荡而恐慌,也没有一刻放弃过奔向自己的目标。他意识到生命是有尽头的,知道人只能活这么一次,所以他想全心全意去做好一些他认为自己该做的事,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判断自己的处境、坚守自己的信念、决定自己的道路。
他侧脸望去,发觉他的丈夫正在看着他。一如四年多前那样,克莱蒙斯依旧握住他的手。两人目光相触,他笑了笑,与丈夫十指相扣。
这次外事访问,克莱蒙斯主要是想和斯拉诺的领导人们谈论有关萨南半岛战后重建、联邦军队驻扎以及联邦政府融资的问题。在丈夫与斯拉诺总统会谈时,兰德先行回了一趟酒店。在酒店顶楼的套房里,见到了大哥布拉德利及其妻子乔希。
自布拉德利受伤后,他很多年没有再见到哥哥了。看到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眶酸胀,险些落泪。
布拉德利看上去状态很好,似乎没有太受从高位跌落的影响。只不过相比以前,年岁增长的痕迹还是有的,眼神也变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了。他的妻子乔希是一名非常温柔美丽的男性Omega,一头过肩的深棕色长发,相貌与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乔希看到兰德走进来,就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双眼弯弯的。
“哥哥!”兰德喊了一声,疾步走向布拉德利。
“兰德。”布拉德利看到站定在自己身前的弟弟,伸出左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温声问道,“好久不见了,这几年都还好吗?”
“嗯。”兰德忍着眼泪,点点头。他抓起布拉德利的右手,想看看对方胳膊的状况。
在布拉德利受伤后,海勒告诉他,哥哥的右臂这辈子都无法恢复正常动作,因为伤到了神经。这几年,父亲几乎为布拉德利找遍全球名医,治疗效果也不太理想。
布拉德利一开始很难接受自己右臂会残疾这一事实,毕竟他高傲又要面子,不希望被人问起前因后果,不希望被人嘲笑奚落,不希望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刚回到斯拉诺的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暴躁易怒,不愿见人,连孩子们都不见。只有乔希一直耐心地陪在他身边,无论他发多大的火,都始终温和地和他说话。
有天晚上,他在父亲给他购置的郊区温泉别墅里发脾气,对妻子说了几句重话。可那天夜里,乔希还是如前几日那样,上床后把他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抚摸他的后脑,一边释放安抚的信息素。一股柔和清新的月桂香气萦绕着他的呼吸,他闭眼靠在妻子的胸口,小声为刚才的事对妻子道歉。
“没事的,我理解你的难过。”乔希的声音轻轻柔柔,“可是你看,我的丈夫就是一个这样了不起的人,他从不逃避,总是勇敢地面对发生的一切,承担自己的责任。”
布拉德利抬不起受伤的胳膊,手指也没什么感觉,只能开口说:“那你握一下我的手。”
乔希慢慢牵起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对方的手背。
安静许久后,布拉德利才缓缓感叹:“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在斯拉诺有你们,兰德却独自在墨菲斯,身边还有一个那么阴狠的丈夫……”
“你能接受自己的选择,兰德也能。你的弟弟和你一样,心性坚定。他选择那个Alpha,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应该更加相信他的眼光和能力,他会好好照顾好自己、对自己的婚姻和人生负责。”乔希安慰道。
“嗯……你说得对。”布拉德利在妻子胸口吻了一下,闷声回道。
在乔希的陪伴下,布拉德利现在也没太有所谓了。而且单从结果来看,兰德的婚姻选择确实是正确的。他并不知道这些年弟弟在感情上究竟经历了什么,也没有过问兰德的私生活,他只是心里很清楚,至少克莱蒙斯需要很用心才能做成这件很难、很复杂的事。上回他不愿出席克莱蒙斯在场的宴会,这次却来见兰德,是想着,就凭克莱蒙斯帮助斯拉诺收回萨南半岛这一点,就算自己跟那个Alpha有私人恩怨,心里再恨对方,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哥哥,你的手臂……”兰德露出了些许愧疚和难受的神情。
“比一开始已经好多了,现在手指也能动,手臂还能微微抬起来一点。”布拉德利笑着安慰说,“都说了,事情是我做的,不是你的错,别这样。见到哥哥不应该高兴吗?”
“嗯。”兰德这才收敛了情绪,“我很想念你和乔希。”
乔希挽着布拉德利的胳膊,微笑着回道:“这几年,我和你的哥哥也很记挂你。”
“我挺好的。他自从当上总统后,一直很努力在想办法解决萨南半岛问题。孩子们都好,伦纳德跟他的对象感情稳定,大概过两年会结婚。我和他的感情也很好……”兰德说着,看了眼布拉德利的表情,“只是很多事不太方便像以前那样跟你们说。”
“嗯,我们都能理解你的不易。”乔希说道,“大家是家人,你哥哥有时候会多操点心。”
布拉德利笑了笑:“总之看到你一切都好,气色也不错,我们就放心了。”
兰德这才浅浅笑起来,点了点头。他垂眸片刻,再抬起眼来时,问道:“哥哥,在电话里我不方便问,奥德里奇……”
他知道哥哥的夫妻关系特别好,不管什么事都会和自己的妻子说,乔希大约也知道他和奥德里奇的事情,因此也没有避讳乔希在场。如果说,他这辈子会对什么事感到有些遗憾,那就是奥德里奇的结局。他并非后悔那样利用奥德里奇,只是亲手送一个深爱过他、两人之间真的有过感情的人去死,他还没有冷血到心里不会有一丝波动的地步。
“遗体已经带回他的家乡埋葬了。”布拉德利叹了口气,“军情处对他的家人说,他是因公殉职,档案上也是这么记录的,他们至少会得到一大笔丰厚的抚恤金。至于他的那个男朋友,也没有对他的死因有过多怀疑,伤心很长一段时间后,现在已经离开了斯拉诺。”
“嗯。”兰德顿了顿,脸上却没什么哀恸的表情,“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帮我带一束花去他的墓碑前吧……”
“好。但是兰德,你是联邦的第一夫人,以后别再想这件事了。”布拉德利温声提醒,“你在结婚以后,只有一个Alpha,你不认识什么斯拉诺军情处的特工。”
兰德点了下头:“哥哥,我明白的。”
有些话,兄弟之间也点到即止。这是兰德一生中最后一次说出奥德里奇的名字,他把有关旧情人的一切,和他年少时的怦然心动,通通埋葬在记忆里。他不会再回头看。
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各自讲述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以前他们的对话总是围绕着半岛、时局和政治,现在却没有了那些枯燥的词汇。兰德恍然间意识到,他和哥哥之间的距离在变远,他所熟悉的斯拉诺已经不存在了。
为避免引起注意,布拉德利夫妻只停留了半小时,就准备悄悄离开。
临走前,布拉德利对弟弟说道:“等你那个丈夫卸任后,有空多回家住一段时间。”
兰德笑着点点头,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重新返回晚宴大厅的路上,他独自坐在车后座,望向窗外。他曾在年少时无数次走过这条林荫道,可现在,车辆驶过这一模一样的地方,他却找不到昔日的光景。春风吹拂下摇动的绿叶,不过是他少年生活印象中轻薄的一片,从视线中划过,如过往岁月般转瞬即逝。
觥筹交错的晚宴由不得人分神,他没有太过注意丈夫频频越过人群看向他的眼神。晚上回到房间里,洗过澡后,他走出来,发觉克莱蒙斯直直盯着他。
他站定了没有动,克莱蒙斯就起身走到他跟前,捉住他的一只手,眼神有些异样。或许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安抚,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而克莱蒙斯抓着他的手腕,在他手心里轻轻吻了下,一直没有说话。
“我见到哥哥了。”还是兰德率先开口。他其实告诉过丈夫,下午会见布拉德利,那时,克莱蒙斯对此也没有作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只不过他直觉对方现在的情绪和这件事有关。
克莱蒙斯依然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还好。”兰德用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表述带过了这个话题。
说完后,他侧脸倚靠进丈夫的怀里,而克莱蒙斯立刻用力抱住他。他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理解了丈夫刚才那是什么情绪。曾经因为布拉德利受伤的事,他对克莱蒙斯说过“恨”,而克莱蒙斯难免会想,见过手臂伤残的哥哥后,他心里是否又会有那样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怜惜自己的丈夫。他想到的是,从前他们争吵时,克莱蒙斯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为什么总是站在布拉德利那边”;想到克莱蒙斯一次次和他强调,到底谁和谁才是“我们”。
其实他拥有的很多东西,曾经的克莱蒙斯并没有——比如“家庭”。
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后,克莱蒙斯就对他坦诚了自己的家庭状况。他知道了塞涅尔的身世,知道了菲利克斯和德罗斯特-徽尔斯霍夫姐妹之间的爱恨纠葛,不过由于克莱蒙斯的叙述太过平静,甚至极为客观,他那时候以为这个Alpha早就想开了,或者根本不在意这些感情。
他也曾经问过克莱蒙斯,为什么不喜欢吃甜食。克莱蒙斯没多想就回答说“父亲不让吃”,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甜食热量高还不健康。”
“可是我看塞涅尔还挺喜欢吃的?”他躺在Alpha的怀里,这么问。
克莱蒙斯只是很淡地笑了笑:“他小时候可以吃。”
后来跟着丈夫去多了艾希曼家,他也能感觉到那种僵硬到只剩一个形式上的空壳般的“家庭”。对他来说,那样表面看上去四平八稳的,实则把生活固定在一个麻木的模式里、没有任何爱与关怀的地方,不叫“家庭”。但克莱蒙斯从未向他抱怨过自己的童年生活,尽管从现在的丈夫身上,他就能看到那个没有被好好爱护过的、无趣的小小男孩。
偶尔在深夜里,他也会想,为什么克莱蒙斯极其认同且恪守“家庭”原则,为什么会尽可能公平且努力地去处理好与父母还有妹妹弟弟之间的关系,同时近乎虔诚地信仰着婚姻的神圣性——那是一种克莱蒙斯自己都没有清楚意识到的、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的渴望。只不过像克莱蒙斯这样满脑子都是权力和利益的Alpha,很少会把思考的时间浪费在这种过于感性的事情上。
一个吻把他游离的神思拉回眼前。他闭上眼,搂着丈夫的脖子回吻,被打横抱到了床上。
克莱蒙斯倾身压下,他顺势打开双腿,勾住丈夫的腰。
这样的举动反倒让克莱蒙斯有些惊讶,他停下吻,略支起身体,仔细打量妻子的表情。
“怎么了?”兰德被丈夫看得感到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上了床的克莱蒙斯是很难中途停下的,更何况他现在还裸露双腿去缠着对方的腰。
“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克莱蒙斯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
兰德怔了一下,胸口莫名有点堵得慌。片刻后,他才轻笑着调侃:“担心我不高兴,那你还同意我去见哥哥?你现在这么大度了?”
“不是大度……”克莱蒙斯神色有些无奈,“那是你的家人,我没有权利阻止你。”
“可如果我真的那么放不下,也不会再和你一直走到今天。”兰德说着,伸手轻抚丈夫的眼角,“况且,你不是也放下了吗……你是为了我们,我也一样。”
克莱蒙斯知道妻子在说什么。他俯身抱住兰德,抱住他的爱,悬起的心降落在兰德张开的双臂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才重新吻到一起。
斯拉诺的月光透过百叶窗,把清透的光与影投到爱人的床前,被他们用发烫的肌肤、柔情的拥吻和缠绵悱恻的交合搅碎。淌入发间的眼泪如同一声叹息,爱抚的手将它抹去,消融进寂静的夜色和袅袅香气之中。
兰德在克莱蒙斯的身下喘息着,心神都被丈夫那双爱欲横流的蓝眼睛占据。他不自觉地抬手,用指腹拂过对方的眉眼,然后艰难地抬起身体,在克莱蒙斯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下一刻,他被狠狠摁进松软的被褥里,下身在暴虐的抽插中泛起汹涌的情潮。他死死抱着他的丈夫,两人忘我般热吻着,仿佛是怕春夜太凉,才用情热让整个房间都升温。
两场疯狂的性事过后,克莱蒙斯的肩背上全是兰德留下的抓痕。他心情愉悦地搂着高潮到双腿颤抖不止的妻子,用一个温柔的吻宣告自己的满足。
替兰德清理过后,他又把人抱回床上。一如既往,兰德疲惫地先睡去,而他还非常清醒,于是就借着昏暗的灯光欣赏妻子的睡颜。
四年多前,就是在同一间总统套房里,他问兰德,会不会想家。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兰德心里的那个家,早已是和他在墨菲斯的家。他想,他的一辈子真的足够幸运,有了事业、爱情和家庭,而这每一样中都有兰德的身影。来自墨菲斯的克莱蒙斯与出身斯拉诺的兰德,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却在相遇后渐渐互相拥有。
他看到柔和的光轻笼在妻子的脸上,明暗交织的美在沉眠的眉眼间波动,平静、安宁,好似有着胜过千言万语的情意。他熄了灯,轻轻在兰德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抱着他的妻子、他的家,进入一个温暖的美梦。
-----
这周忙晕了,周四得跟大家请个假,停更一天,工作紧急没什么时间写文,存稿也用完了。周六下午照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