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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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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安

-----正文-----

休息日。

江天枢独自走在海边,嗅着扑面而来的咸腥。今日万里无云,海上泛着金灿灿的波光。有飞鸟掠过远方天际线,留下一串黑色残影。不远处是游乐场,缓缓旋转的彩色摩天轮在风中悠悠荡荡。

林中有一座座别墅沿着沙滩独立坐落。若是能在这里一睁眼,见海平面吐出太阳,便算人生至福了。随叫随到的星级服务,一应俱全的配套设施,在常人看来,沧浪湾具备一个完美楼盘的所有必须条件。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一个方案熬夜到看见日出的刚毕业的学生了。厌倦了拖着行李箱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间辗转,他想开口时可以称为“家”。林行云说以为他俩会回住处,但他不愿带陆嘉出门只是去那个标准配置的公寓。在穷途末路的日子里,与陆嘉的回忆是他精神唯一的避风港。他在满城的暴雨里仓皇逃窜,最终推开玻璃门闻见苦涩清香。

即使天各一方,陆嘉也知道他在努力,变得勇敢就不需要别的理由。如果北星的员工知道他们那个挑三拣四的老板干活的动力如此简单,恐怕大跌眼镜。这一流的楼盘配备的也是一流的销售,一套紧密的话术下来差点把江天枢捧得当场拍板。但他还记得自己对龙儿的承诺。

把陆嘉从“曼陀罗”拉出来是早晚的事,他们未来有更多日子会在一起度过。已经习惯拍板决策的领导者这次不能再做一言堂。将关键信息牢记在心,江天枢心中期盼着那一天到来。

“江总。”

面对面地听见这个声音真是久违了。江天枢朝着站在机场出口的宁开阳挥挥手,“好久不见。”

宁开阳伸手主动接过他行李。虽然已经成了一方的小领导,单独与江天枢相处时,他们仍然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还是不愿意招助理吗?”

“我真的努力了,”在熟悉的人面前江天枢呼吸都更容易,“奈何总有小毛病。”一遍遍否决人事提交的简历后,他开始思考自己想要的或许不是助理,而是一个自己的分身。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北星,不能仅凭一份工作要求别人达到和他一样的热情。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我以前只知道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事。”宁开阳按下车钥匙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下,“自从来了Z市,我也不能只关注技术部那帮人了。以前只要系统运行顺利,客户不投诉就万事大吉,现在才发现电脑之外有多凶险,光是协调各个部门就精疲力尽了。”

“没错,”江天枢拉开副驾驶座车门,“浏览器外除了金币,也有会吃人的恐龙。”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Z市大学。在Z市政府的组织下,多个高校与知名企业展开结对合作,提供技术支持,促进人才对接。这样的联盟所建立的稳定合作关系,同时满足了就业和招聘的需求,形成双赢局面。

虽然今日这场合作活动的启动仪式里,北星微不足道,与第一排全国闻名的那几个尖端企业天差地别,但江天枢同宁开阳在志愿学生的陪同下进入会议厅时,受到了不少注目。

他年轻得太过突出。坐在这里的不少都是龙儿父亲年纪的人,大腹便便,亦或鹰眼钩鼻,在前额细碎刘海与细框眼镜的遮挡下,江天枢看起来就像迷路误闯的学生。如果不是座位上摆着名牌,保安马上就要来请他出去了。 这让好几个领导人的目光都在粉底黑字的北星集团上停留了一会儿。

如这般的关照江天枢已见怪不惊,他知道在遍布巨兽的丛林中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北星吞噬着同行的失败者不断成长,作为新兴技术领域的潜力股,一直都有收购意向的邀请飞来,那是一笔足够他后半生无忧的资金,但江天枢不放心将自己的心血交给任何人。

会议厅里的位置陆陆续续被填满,预定的开始时间也越来越近。在此期间,江天枢和宁开阳受到了来自前后左右的关照。没有推杯换盏也是你来我往,没有人不对这个温文尔雅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充满好奇。随着主持人上台,熙熙攘攘的大厅归于安静。

在清丽的播音腔介绍中,第一排中央的中年男子站起转过身,向会议厅后排密密麻麻的镜头致意,“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随即此起彼伏。他登上台阶,来到演讲台前。

“欢迎来自各大高校、各大企业的领导。”浑厚沉稳的声音透过广播的扬声器单元,均匀地落在会议厅的每一个座位上,“我是Z市大学校长,明世安。”

在明世安发表讲话的过程中,江天枢和宁开阳互相无言地向彼此投了一个眼神,印证心中所想。他们这些年没少参加活动,但高校校长果真与王总龙总之流天差地别。同是开场白,明世安深沉的声音娓娓道来,引经据典,将一场商业合作化为利国利民之举,令人心潮澎湃,足见其功课做得十分充足。

“实践是教育的最高形式,而劳动是人才实现价值的最终渠道。”

江天枢随着全场的掌声拍手。凌晨五点起床到机场,他现在没有趴在桌子上全靠身后长枪短炮给压力。

在一个接一个的项目介绍结束后,签约仪式也到了尾声。工作人员前来分发文件,江天枢盯着落款处的空白,提笔迟迟不落。

“怎么了?”宁开阳靠近他小声问。宣布结束后,周围的人签下合同正陆续起身离开。

“没什么,”江天枢唰唰两下签名,“刚才忽然想到点别的事。”

宁开阳哦了一声,收走他面前的纸张。

在再次和一些对他们感兴趣的企业领导交流完后,江天枢终于能从人群中抽身离开,走向出口。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向他走来的是完全无法推脱的人。

“江总。”

江天枢情不自禁睁大眼睛。“您怎么——”他从未见过明世安,更不觉得自己能让这等大人物记住。即使看过名单,上面也是北星集团。

“开阳以前是我的学生。”

江天枢回头扫了一眼,宁开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只记得宁开阳是海归研究生,忘了他在国内读的大学。原来Z大是宁开阳的母校,难怪这次签约青年如此积极。

“江总一表人才,令人过目难忘。”明世安微笑时眼角有细微皱纹。他应该有六十来岁,却比四十的王总目光更深邃锐利,“大家才会这么热情。”

会议厅里的人都已散去,所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位高权重的长者对这种愣头青如此诚恳,令江天枢也肃然起敬。

“您谬赞了。”江天枢微微弯腰。他们共同走出会议厅,将场地留给打扫的工作人员。

“江总是哪里毕业的?”作为一校之长,明世安不能免俗地提起兴趣。

江天枢随在他身边,“我在C大本硕连读,出来之后自主创业。”

“真巧,”明世安颔首,“我儿子也是C大的,现在正在国外攻读研究生。”

“那就是我学弟了。”以明世安所展现出的涵养和教育理念,江天枢相信他的儿子也是才华横溢,“能教出开阳这样的好学生,明校长在家的教育肯定也是一流的。”

“那孩子固执己见,反不喜欢我在旁边说三道四。”明世安叹气,“老来得子,都是心肝,打不得骂不得。我虽倡导实践教育,偏偏落不到自己儿子身上。这受不得挫折,离开象牙塔才知道苦。”

“所以您以前没少骂我。”宁开阳在后面接嘴。明世安瞪了他一眼,摇摇头,“那是你老钻牛角尖,孺子不可教。”

江天枢微微一笑。宁开阳很少这么活泼,可见明世安的确教育有方。

“说起来,今年下半年就该回来了,”他们走到教学楼大门口,明世安看了一眼发白的天空。Z市位于北部平原,一年之间多是晴日。“要是江总有看得上的地方,还请多多打磨他。”

图穷匕见了,但只要对方是他需要的人才,江天枢也不反感。“您言重了。有开阳在这里,我们翘首以盼。”

坐车离开Z大校园时,欢声笑语的学生拎着外卖从江天枢身边经过。他透过车窗向外眺望,不能在那些还显天真的脸庞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想到千里之外的C大,想到陆嘉曾经的校园生活,世界上没有两个人会走完全一样的道路,像龙儿与他截然相反的名字,明世安的儿子也注定不会实现父亲的期望。

至于江天枢的父母——

江天枢轻轻眨了下眼睛,终止进程,转头看向宁开阳。“Z市哪里有比较大的商圈?”

宁开阳心领神会,“要给女朋友带礼物?”

江天枢笑而不语。

“一晃这么多年,”宁开阳打转方向盘,“突然你都要结婚了。”

江天枢额头侧靠在玻璃窗上,“是啊,”他眺望前方十字路口穿梭的人流,“这么多年了。”

久别重逢,宽阔大马路两侧风景熟悉又陌生。这里一年仅夏天两个月是雨季,和吸一口肺里全是水的S市不同,走两步脸上就发干紧绷。

在高低起伏的大楼之间,漫无目的地走在中央广场的人行道上,江天枢拨弄着手机看消息,确认公司没有因他离开二十四小时而四分五裂。一周没见陆嘉,他现在就想打电话,又怕听见青年欢喜的声音,再多一分钟都待不住。那既是毒又是解药,得一分就贪多一分,无穷无尽。

他抬头看向购物中心玻璃外墙,一幅幅明星代言的巨幅广告将LED屏夹在中间。屏幕上正播放风景导览片,是Z市代表性的冰雪旅游宣传广告。细碎冰晶如同清透的钻石,披上流动的金光溶解,顺着房檐落下点点珠帘。但他对冷空气深恶痛绝,此生与享受玩雪的乐趣无缘。要旅游,安排计划太累,他本就天天四处飞行,唯一打发假期的方式就是缩在床上补眠。江天枢站在原地观望片刻,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穿过玻璃门进入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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