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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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一声孩子的尖叫划破夜空,尖锐又刺耳,从不远处传来。
伏在桌上睡熟的人被惊醒,起了一身冷汗,而伴随着哭泣和抽噎的尖叫还在继续。
“嗯……”
陈一动弹下冰凉的手指,下一秒从椅子上弹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跑去,残留着人体余温的桌子上,铺满了翻开书页上留着密密麻麻笔迹的书本,日历上一个日期被红笔圈出来——“季考”。
从噩梦里惊醒的孩子扑进冲进房门的陈一怀里,不住哆嗦。
“呜呜……呜呜……一一哥哥……我梦到康康哥哥了,他跟我说他好疼,全都是火……”
陈一抱紧了他,拉开盏台灯,让昏黄的灯光亮起来,低声说着安慰他的话。
“嗯……唔……我不哭……”他擦着眼泪,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我也要走了吗?我还会见到其他人吗?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和你,还有顾先森呆在一起?我好害怕……”
陈一拍着他的背,他是最后一个留在这儿的孩子,明天他也会去到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
“……记得我们之前看过的电影吗?康康说过,他是大家的哥哥,会罩着大家,就算康康先走了,大家还是要好好生活下去。”
“那为什么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我不敢去,我害怕,万一,万一那里也有很多火……”
就是因为和我们待在一起才会有火啊。
陈一揉着靠在自己胸口哭的孩子的头,火灾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和顾沉都觉得把孩子们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会更好,这里不安全,在更完善的法律和政策出台之前,在这里多待一天是一天的风险。
“还在担心吗?”顾沉揽过陈一的肩膀,两个人站在门口,陈一的视线久久跟随载着最后一个孩子离去的车。
顾沉低下头,神色黯然,“对不起,是我离开的时候思考得不够周全,康歌和你都承担了太多。但这次不会了,他们去的地方很安全,以后也能好好上学和生活,虽然这本来就是他们该有的权利,我会尽力,四芜也会变成本该有的样子。”
陈一靠着他的肩膀,天气已经逐渐凉下来,身上总冷飕飕的。
“你知道吗,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四芜去其他地方,坐列车或者飞机的话应该会很兴奋吧?以前康歌和我说,他总有一天要开大汽车回来,带我们去兜风,吃好吃的,当所有人的大哥,就像电视里的黑老大一样。”
笑着抹了把泪,陈一鼻子有点红,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就和顾沉第一次见他那天一样。
“他们带走了他的骨灰盒,他这个大哥还能继续当下去……我们是不是不该火化他?他应该很讨厌火的。”
“赫拉克利特认为火会净化一切,世界会在一场大火中焚毁,然后诞生一个新世界,他保护了比他更小的孩子,他不会因为这个怪我们的。”
顾沉握紧陈一垂在身侧的手,口吻温和:“你太容易责备自己了。”
陈一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
陈一另一只手张开,对准高悬天上的太阳,阳光透过指缝洒进陈一的眼睛,他微眯起眼眸,神色坚定。
“我不会再弱小下去,我要变得强大,自由,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绝不会在这样的事前无能为力,我不会再给自己责备自己的机会。”
火灾之后,陈一开始备考金融和财会方面的证书,夜以继日,第一次季考近在咫尺。
“你会的。”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贴得很近。
“你这次出国,公司的事情处理得还好吗?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吗?”
顾沉眉头一皱,又迅速松开。
“嗯……其实是家里的企业,我和我父亲……”
“不能说吗?”
“不是,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我的家庭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介意而已。”
“喂,”
陈一停住脚步,站在冷清下来的庭院里,双色茉莉都开到了生命末端,争先恐后在生命里散发最后的芳芳。
“是你说要和我同居的吧?”
陈一抱着手,薄薄镜片后的眼睛向上挑,看向顾沉。
顾沉看着第一次露出这副锋利模样的陈一,不知不觉中笑起来,陈一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猫。
“嗯,”他笑着点点头,“但被拒绝了。”
“那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可怜的感情,觉得我很脆弱,所以想和我住在一起,或者是觉得我接受不了你,就把自己的一部分藏起来,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我也想看你完整的全部,这样才公平——”
高出陈一不少的男人扶着他的肩头,猝不及防地抱了上来,灼热的呼吸吐在他肩颈里。
“我会告诉你的,但那个时候你一定要继续喜欢我,我现在……要放开你的话可能会很困难啊。”
平房里的电视传来些许声响:
“……据调查,共有八名官员承认与当地黑势力勾结,利用职务之便为其大开后门,谋求经济利益,四名官员承认参与一个月之前在四芜发生的火灾,目前法院正在审理,据相关知情人透露,其有期徒刑可达三十年……”
实实在在的痛感传来,床上被固定住手脚的人猛地睁开眼,顾琛正阴森森坐在他对面,旁边还是那个此前在老宅见过的医生。
见他醒了,顾琛停下和医生的对话,走过来抚摸他脖子上深深的手印痕迹。
“你猜我现在要干什么?”
陈道情努力扭头看周围,这里堆满了医疗设备,不是原来的房间,自己全身上下则被连上了无数根线。
“做什么都好,只要看不到你——”
“你——!”
顾琛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他的五官扭曲,眼神说不上是痛苦还是仇恨,看得陈道情直皱眉。
“丑。”
“丑?”
“顶着他的脸,做出这种表情,很丑。”
什么表情?
顾琛的手攀上脸庞,一点点摸索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脸,他猛地转头看旁边的镜子——
自己的脸已经被愤恨和暴怒堆塑,是那样可怕而扭曲。
的确很丑。
“呵,哈……我变成这样你难道不知道是因为谁吗?你在委屈什么?被当成替身被背叛的人是我,你凭什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为什么!”
他抓着陈道情的肩膀疯狂摇晃的手臂抖得厉害,仿佛不是在为自己遭受的一切而发火,而是因为陈道情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而狂怒。
看着顾琛放大的脸,陈道情不解地眨眼。
“我做什么了吗?一开始难道不是顾总你要和我签合同,让我当林寒枝的替身吗?”
“现在合同结束了,论利益,我已经把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还了回去,论感情,是你先说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不要纠缠彼此,难道只是因为我把你按照我喜欢的类型去打造,我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吗?我有对你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吗?”
顾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难看地抽动嘴角,声线发抖:
“你,你说过那么多次爱我,骗了我那么多,把我当成死人,居然还敢说没伤害过我?”
“啊……原来那也算骗吗?”
陈道情看着他的目光哀伤,可顾琛很明确地知道那不是看着自己的目光。
陈道情的唇角带着笑,他那明亮的眼睛看着顾琛,又在透过他和另一个人对话。
“我很想你,只是想让你回来,可我失败了,因为这具身体太不适合你了,我给他营造了那么多环境,教了他那么多,却还是没能长成我想要的样子……我现在懂了,你是回不来的。”
就这样,陈道情就这样再一次明晃晃地不把他当个人看。
顾琛彻底心如死灰,一步步后退。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的精神有问题,有问题……现在就给他检查!现在!”
冷漠的眼珠转动,躺在床上的陈道情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顾琛,像毫无感情的追踪器一直追踪着猎物的轨迹,直至顾琛退出房间。
“麻烦你们了。”
陈道情对戴着口罩的医生点头示意,嘴角还挂着笑。
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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