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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飞鸟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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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与他

-----正文-----

过了一会儿,闻迩敲门进来了。

他带着一身滚热潮意钻进闻依的被窝,叹了口气,俯身压在正坐着看手机的闻依身上,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弹起,说:“我压到你没?”闻依说没有,他才又躺下去。

他今天情绪不好。闻依本以为他是想做,眼下看来不是。

但如果不是想做,闻依想不出他来的理由,直到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到闻迩手中握着一个小玻璃瓶。

闻依抬了抬腿,“你拿的什么?”

闻迩支起上身,摊开手给他看。一个红药瓶,楼下药箱里的,闻依还在闻迩第一次被他打了一顿之后拿给他过。

“你要擦?”闻依问。

闻迩看起来很想翻白眼,“给你擦。”

“不用。”

闻迩也道:“不行。”说着起来跨坐在闻依腰间,许是顾念着他的伤而没往下坐,伸手把他手机扣在一边,几个睡衣扣子也给解了。

闻依皱着眉推他,“旁边去。”

“别动!给你涂完就好。”闻迩边扭瓶盖边说,然后往里看了一眼,动作一滞,迟疑地把瓶子倒了过来晃了晃。

药瓶里装的是膏体,在这样的动作下纹丝不动地安然待在玻璃罐里,闻迩不信邪地捻了点儿瓶盖上的药膏在指尖摩擦,确定它的确质地黏糊之后,不待催促,自觉从闻依身上下去了。

“我不是拿给你看过吗?”闻依说。

“我忘了,再确定一下。”闻迩说。他把药瓶原封不动地盖好放在一边床头柜上。

闻依瞥了一眼那药瓶,视线回到手机上,“不要放在那里。”

“为什么?”

“怕下次做的时候辣到你。”

闻迩没听懂,愣了一下,三秒后反应过来劈手把药瓶夺了,一边说:“这你也能搞错?”一边下床把它放在书桌上。

“说不准呢。”闻依说。

这么一番动作,被窝里的些微暖意被拱得四下逃散,恢复了闻依刚进去时的微凉温度。

闻迩的情绪似乎好了些,脸色微红,羞赧而又恼怒地看着闻依。闻依笑了一下,“该睡了。”

话音落下,闻迩又变回迟疑而低落的样子。

闻依有些不耐烦了,想赶他走,又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如水一般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淌过,“我能不能和你睡一起?”

他站在书桌边,侧着头看他,像是未经赦免就不能再回到闻依的床上。

“为什么?”闻依说,“不要告诉我你怕黑。”

闻迩喉头一噎,好像原本真的打算这么说,最后换了句话挤出来,“我房间没开地暖,有点冷。”

无论哪一个都是拙劣的借口,却掩盖不住它们背后同样的心思。闻依没有说话,被阒寂黑夜笼罩的房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小区绿化里夜行动物的动静,它们在觅食,他在等待真心话。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被沉默压着的闻迩一松肩膀,最终选择坦言,“想待在你身边。”

也许论谁来听都会觉得这是一番坦诚的表白,闻依想若他也能这样想就好,可他了解闻迩,因而无法对那片赤诚之下隐含的糊涂和天真视而不见,他摁着额头,一声嗤笑被扼杀在舌尖,悄无声息地消散,闻迩只看到了它的尸体——一个莫名的微笑。

“过来吧,”闻依说,“安静点。”

随意吧,理由是如此,还是这般,又怎么样呢?闻依想,他本就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

闻迩回到了他身边,钻进被窝躺着,一会儿后他的手不安分地从被褥下穿过,拨开闻依睡衣衣摆覆盖在他的腹部,“被碰到手就反胃是不是又开始了?”

“可能。”闻依道。这并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那只手忽然移动到闻依的腰侧轻轻揉压一下,闻依猝不及防被摁到伤处,腰间一阵酸痛,他忍着,看向闻迩,“不要碰那里。”

“痛?”闻迩问,见闻依“嗯”,才说:“我知道你那里有伤。按按会不会好些?”

闻依扯开他的手拒绝,闻迩也并不坚持,翻身躺了回去,说:“要去药店买点正经喷雾。那个哪里能用?抹完就全蹭掉了,当人都不穿衣服吗。”

闻依没理会他的碎碎念,看了一眼时间,到了该睡的地步,关了灯,拉上被褥。黑下来的房间中耳边响起闻迩一声“晚安”,闻依也回了句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

闻迩习惯侧睡,睡相也很安分,不蹬被子不发出声音——除却总会不自觉地往他的身边靠,伸手搂他。他们第一次做的那一晚闻迩就是如此,闻依没能睡着,说不清楚是因为多了一个闻迩还是别的因素,但也无所谓了,他时常失眠,感觉差不多。

一起睡这件事倒也并不完全坏,闻迩的体温比他高,睡在一起时热意源源不断地向他涌过来,不一会儿就能把他总是泛着凉意的手脚和被窝捂得发热。闻依把腿伸直了些,尽头触及的被褥不再阴冷,而是被闻迩捂暖了。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够看清身侧人,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睫毛纤长而直。闻迩的睡相比他醒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乖,棱角如同被驯养的温顺刺猬的刺一样倒伏下去。而闭上眼的时候,他似乎与闻依更加相像。

闻迩动了动,向闻依靠了过去,额头快要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在做梦,眼皮下的眼珠划动着,眉头轻蹙,不像什么好梦。

闻依向旁边移了些,闭上眼酝酿睡意,然而身体疲惫,头脑却过分活络,过了许久仍然烦闷地清醒着。闻依向书桌上的钟看去,在黑暗里散发荧光的指针表示已经凌晨一点多。

叹了口气直起身,他向身旁看了一眼。闻迩没有反应。闻依掀被下床,随手抓起书桌前的椅背上的外衣穿上身,走出了房间,外面没有开灯,但月光透过窗户洒下,反而比窗帘拉严实的房间里明亮些。

闻依踩着洒在地板上的淡薄的一层白月光,慢慢走上三楼。

这间房子对于他来说太大了,就算闻迩住了进来,闻容也回来的时候,许多空间仍是空置的,无人造访。三楼尽是这样的房间。

楼梯口的左手边有一处稍小的杂物间和客房,往右拐,穿过小客厅,便是一片宽阔的露台。

闻依推开隔开室内外的玻璃移门,走向屋外,这座城市的春秋都短,十一月下旬的夜晚冷风凛冽,将他的额发吹拂分开,闻依裹紧了外衣,走到露台边缘的栏杆旁倚着,漫无目的地四下看。

这附近的房子户型都是相似的,邻居把她的露台装饰成了小花园,开得显眼的花丛盆栽挨挨挤挤地倚靠在一起,最边缘的栏杆旁摆了一整排多肉,包围着中心的小茶几和摇椅。四周房子中,只有闻依他们的露台空无一物。

远处广场仍然灯火通明,路灯下车流拥挤,连成片的人造光稀释了远处天际的墨色,朗朗夜空之中只有一轮近似整圆的月亮悬挂着,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高处的冷风扑向他,没一会儿,周身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暖意就被吹散了,指尖和耳朵在风中逐渐冰冷发麻,额头也隐隐作痛。

在失眠的夏夜里闻依会经常来这里待着,冬天则不,太冷,而且穿脱衣服不便。但是今天算例外,他想要找一个单独的空间喘息。

然而越是抑制,越是反弹,他又一次回想起昨天——现在是前天,闻迩那副慌张焦急的表情。他从未见过谁、也不曾想过闻迩会为了他而露出那副表情。

闻依其实习惯了身体上的疼痛,在闻容还没有长时间留在缅甸工作的时候,殴打是家常便饭。现在他回国的时间不固定,但基本上两个月会回来一次,忙的时候三个月一次,仿佛是专程回来敲打他一般,因为他们之间几乎无法不产生矛盾。

而当闻迩在他身边,声音颤抖地询问伤势的时候,被温热掌心覆盖的肩头锐痛不减,心口却蓦地生出一丝奇异的暖意和愉快。他比闻依想得要更加脆弱,仿佛那拳脚打碎的是他的外壳,暴露出他的色厉内荏。

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

“闻依。”困倦的声音飘进耳中,“你在这里干什么?”

闻依转身看去,发现闻迩找了上来。他只穿着睡衣,踏上露台的瞬间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硬撑着走到他身边。

“只是看看。”闻依说。

“睡不着?”

闻依应了声“嗯”。得了他肯定的回答,闻迩不再多问,只是双手抱臂擦了两下,低声道:“站这儿不冷吗?”

“我穿衣服了。你回去吧。”闻依说。

闻迩单薄的睡衣在冷风中飘动,他几乎整个暴露在深秋的冷空气之中,却摇了摇头,拒绝了闻依的提议。闻依不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身旁这人瑟缩的样子,侧了侧身,伸出右手,让出身前与栏杆之间的一点空隙。

他的本意是想让闻迩贴他近一点,外衣是羊羔绒的,挨上会暖和一些,闻迩也不客气,跨了一步站在他身前,后背挨着他的前胸,和他紧紧靠在一起汲取温暖。闻依将手横在闻迩身前,以便遮挡向他心口侵袭而去的寒风。

这也像一个亲密的,温馨的拥抱。

闻迩比他矮一些,头顶在他的额头处,闻依的视野被他的脑袋遮去大半,但不要紧,远处的算不上景色,他也看厌了。

“我刚才弄醒你了?”闻依问。

“不算。”闻迩摇头。头发在闻依脸上摩擦,他不得不侧过脸躲避些,让闻迩往他肩膀处靠。

“我知道你出去了——没关系,有一点动静我都会醒的。我以为你是去卫生间,但是好久都不回来,怕有什么事就出来找找。”

“我能有什么事?”

“裤子不好脱之类的。”闻迩信口胡诌,脸上溢出一点促狭笑意,偏过头来看他。

闻依说:“是吗。”

见笑话收效甚微,闻迩讪讪回头,换了个话题,“你看什么呢。”

闻依沉默片刻,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那棵树。”

他指的是不远处路旁绿化带里的一棵樟树,枝叶仍然繁茂,似乎是为了保持小区绿化避免冬天时景色太过萧条,附近到处种着这种树。

闻迩盯着看了会儿,不得要领,“那棵树怎么了?”

“以前我在那棵树下捡到一只鸟。”

“什么鸟?别人家飞出来的鹦鹉吗?”

“不是。普通的斑鸠,从树上的鸟窝里摔下来的。早上看见,晚上还在那里,我就带回去了。”

“然后?你养它了?”

“养了。”

“鸟类不好养吧,”闻迩迟疑道,他瞥一眼闻依,“活下去了吗?”

“活下去了。”

不仅活了下去,还长得很好。闻迩说对的一点是鸟类的确不好养,闻依捡到它的时候它还不会飞也不会觅食,靠他手喂鸟粮才活了下去。

“你养在家里?”

“嗯。学会飞了之后是散养,它认识我。我放学回家它会从别的地方飞回来吃粮。”

“还挺可爱的。”闻迩笑,“你竟然有耐心养鸟,我还以为你生下来就是这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脾气。”

“真是那样可能更好。”闻依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闻迩没有看见。他敛了表情,低头沉默片刻,说:“后来呢,那只鸟怎么了。”

“不见了。”

“……是死了吗?”

闻依说:“有可能。”

他猜不准是闻容察觉到之后把它弄死了,还是单纯地,那只鸟自己飞走了。两者事实上相差无几,它离开的理由、可能存在的凶手,其实都不重要。

“你该挺伤心的吧。”闻迩低声道。

“没有。”闻依说。

闻迩蹙起眉,转身从闻依怀里退出两步,困惑不安地看着他,“一般人不都会伤心吗?……那你半夜起来看什么树啊。”

“我没有特意来看树。只是恰好想到,给你讲个故事。”

从闻依怀里退开,羊羔绒带来的暖意迅速消弭,闻迩又回到了刚出房间,风一吹就直打哆嗦的状态。他侧眼看着闻依,那张脸上摆着漠然的表情,经闻迩手吹得蓬松的头发半遮住眉宇,他冷淡地垂着眼,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宽松的外衣笼罩着他,却越发显得这具颀长的身躯单薄而瘦削。闻迩知道这是他的错觉,可闻依站在那里,竟让他觉得下一刻就会凌空而起,如飞鸟般随寒风离去。

“好吧。”闻迩妥协地压下心中异样,把鸟的话题抛在身后,伸手牵住闻依的右手,“太冷了,回去睡觉。明早我给你炖排骨汤。”

闻依看着牵着他的手,跟闻迩离开了露台。

很早的时候闻依就意识到,人——至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喜欢的物品会丢失或者被扔掉;养什么都不必上心,无论是狗,还是鸟,最后都会离开。就像一趟列车,无论中途拥挤与否,终点站到达后都会变得空荡荡,因此不用将所有乘坐之人与物的面貌一一看清。

可是闻迩不一样。闻迩是有自我意识和情感的人,闻依无法阻止他的乘伴,也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他带来的东西太过温暖叫人迷恋,让他无法错目,萌生出紧抓在手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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