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秋霜
-----正文-----
自陆秋雨记事起,姐姐便似乎一直是一副不变的模样和脾气。
单从名姓上看,他与秋霜不能更像一家人了。然而老来得子的陆父陆母从来没有遮掩过他们姐弟俩的关系和血缘,秋霜是他们抱养的,陆母姓孟,她的一个兄弟家夫妻超生,将一个女儿过继给了他们。那时陆父陆母正经营生意,忙得焦头烂额但收益蒸蒸日上,眼瞧着就要成为孟陆两家间最可能发达的人,恰好迟迟无法怀上一个孩子,便顺势收下了时年三岁的秋霜,后来为她上了陆姓的户口。最好是男孩——夫妻二人原本这么想,但当时的状况容不得他们挑三拣四,能有个孩子就成,哪怕是女儿,好歹培养一番说不定也能成才,继承家中事业。
无巧不成书,秋霜来到陆家后三年,孟母便怀上了陆秋雨,十月怀胎顺利产子,秋霜在陆家的地位从秋雨降生那一日起每况日下。待秋雨长到她过继来的年龄,会含混啰嗦地叫“姐姐”,秋霜基本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秋雨并不觉得自己被讨厌,因为秋霜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好脸色。秋霜始终脸色平静,眼神锐利,在上小学的年龄就一副小大人的做派,脾气冷得不像“秋霜”而似“冰雹”。而秋雨则映衬着他的名字,像秋雨一样缠绵忧郁,不爱说话,难保没有被秋霜一直压着的原因。他也怨怼过秋霜,每每想要她抱、想和她玩都被忽视拒绝、每每做了什么被她骂,都恨她为何对自己那么不好。他不是她的弟弟吗?世界上他最应该得到她无条件的关爱。
故而秋雨有几年同秋霜的关系并不好。哪怕他们读书的学校相邻几步远,有时他也会在放学时一声不吭地独自回家,假装看不见来找自己的陆秋霜;对方面对佯装陌生人的自己也毫不在意,捧着书落在他身后几步远,一前一后地回家。忙碌的陆父陆母从来未曾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和暗流涌动。
这样的情况,在秋雨初读小学时发生了改变。他与秋霜算学校中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的,光是平时衣着洁净体面,文具多样,便与旁人间划分出一道鲜明的鸿沟。沉迷看闲书的秋雨察觉不到班级同学隐隐的疏远,却不能阻止麻烦自动找上门来。那天他们放学回家,在路上他甩下秋霜,仗着身材矮小瘦弱挤进大街人流中,悄悄跑进一家书店。他在门口攥着书包带,眼瞅着秋霜一脸愠色地从书店前匆匆经过,心中窃笑不已。他躲进角落里拿起书就看,心无旁骛地享受着摆了秋霜一道得来的独处时间,连天何时擦黑都没注意。待到他猛然察觉该回家,走上店铺大半都关门的街上,心中才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丝忐忑与后悔。
被拦堵在小巷子里的那一刻,后悔达到了巅峰。秋雨哆嗦着把书包里所有的零花钱都掏了出来递给面前几个面色不虞、无比接近凶神恶煞的青年,他们拿着棍和砖,手插在口袋里盯着他的动作。
“就这么点?”他们说。
“小少爷不应该这么穷酸吧?”
一巴掌甩了过来,秋雨的半边脸立刻火辣辣地肿起,视野随之被眼泪模糊,他哇哇大哭起来,而这丝毫不能唤起这群混混的一丝同情,拳脚和巴掌落在他的脸颊、后脑上,秋雨缩在墙角,变得和狗尿与垃圾堆一样肮脏。
“畜生,干什么你们?!”一道石破天惊的尖锐怒吼响彻巷中。
混混并不为所动,不屑地哼笑着调转矛头,面对巷口的身影。秋雨目瞪口呆地睁眼望去,看见秋霜抓着一条棍子被那群人围在中间。不比他高大多少的秋霜被举起砖棍的身影遮挡住了,秋雨尖声大叫起来,心中忽然生出磅礴的勇气,冲了上去。
巷口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周围的人,还未关门的烧烤摊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找了过来,呵斥着终结了纠纷。
秋雨缩在秋霜怀里嚎啕大哭,又被无情地甩了一巴掌在脑门上,糟了一顿骂。“蠢货!”秋霜大怒,“谁叫你一声不响就走掉的?他们打你你不会喊吗?”
但是她没有推开秋雨。秋雨也任由她骂。他眼泪汪汪地抬头,看见她白净的脸上有一个鲜红巴掌印。秋雨登时哭得更厉害了。而秋霜没喊一声痛,她拒绝了烧烤摊老板送他们回家的提议,拾起巷子里被翻了个底朝天的书包,沉默地背起秋雨带他回家。
陆父陆母对这件事同样毫不知情,只在第三天注意到秋雨脑袋上没消下去的肿包,秋雨说是自己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陆父陆母便责怪秋霜没有照顾好弟弟。秋霜冷冷地顶嘴:“我又不是保姆,还要怎么照顾?”
几句口角是非最终因为秋雨对姐姐的维护变成笼罩在陆家的阴云的开始。秋霜从始自终都不算陆家的女儿,那之后彻底成为三口之家的外人。
秋雨对此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那时的他无法理清其中的利害。他觉得只要自己喜欢秋霜一切就不会改变。他从此之后更加黏着秋霜,每天一放学就跑去她的班级找她一起回家,把父母买给自己的新奇玩意儿拿给秋霜,央求秋霜教自己念书——他本意并非要发奋图强,只不过喜欢秋霜坐在他身边教他写作业罢了。陆秋霜烦不胜烦,在秋雨想要和她一块儿睡觉时忍无可忍地一脚把他踢出门外,怒道:“滚!”
秋雨和秋霜形影不离的日子持续时日不长。秋霜升入中学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了,一来中学的课业变重,二来秋霜开始变得沉默内敛,和陆家三人的关系更加淡漠。
在那个年代学校里的孩子少,能读书的女孩更是稀缺。陆父陆母曾经动过让秋霜退学的念头,但秋霜的成绩很好,她的老师甚至专程来到家中试图劝服这对夫妻。所幸陆家并不缺让她读书的这点钱,秋霜便一直念了下去。秋雨念中学时,班主任称赞他的姐姐如何优秀;升入高中时,好几个老师夸奖他姐姐如何勤奋过人,说罢他们用鼓励的目光瞧着秋雨,说你也要向姐姐学习。他活得像姐姐的影子,但陆秋雨不觉自卑,反而与有荣焉,逢人便说上一届的优秀毕业生是他姐姐。
与秋霜相比,秋雨的成绩并不尽人意。他脑袋不如秋霜灵光,又成日爱看闲书不用功,和秋霜对比宛如托着圆润硕大白珍珠的一枚贝壳,毫不起眼。但秋雨从不在意——有秋霜在就好,秋霜如此优秀,他什么也不用担心。
秋霜高中毕业时,陆父陆母坚持认为秋霜书已经念得够多,是时候考虑尽早工作赚钱,分担家庭责任——即便他们的生意初具规模,已在着手创办公司。
秋霜不肯,坚持要继续读书,陆父陆母以断绝生活费相要挟亦没能得到她的妥协。僵持不下好几日,而后陆父陆母后退一步,允诺让秋霜去读大专,并在之后让她进入陆家的公司进行管理。九十年代初,包分配的专科学校远比考大学更受青睐、性价比更高,这选择不算差,秋霜最终也点头同意。
三年后秋霜毕业,陆父陆母信守承诺让她进入了公司。于此同时,秋雨也进入了中学。陆父陆母从不掩饰他们对亲生儿子的偏爱,丝毫不因他成绩不佳而动过让他退学打工的念头。在他们眼中,所有基业都是为儿子的锦衣玉食做铺垫,将来他能读到哪里是哪里,毕业后挑个公司高层的闲职给他,有何不可?
家中无人有空照拂走读生,秋雨便在高中寄宿,双休之际回到陆家,却不能时常见到秋霜。那时姐姐投身公司建设,初创公司人数不多,各种细枝末节令人焦头烂额,她每日早出晚归满身疲惫,但眼里依旧闪烁着坚韧的光。
成年后的秋雨数度好奇为何秋霜会为陆家的公司如此卖力。后来他逐渐明白,秋霜就是这么一个冷漠却真诚的人,就像她被陆家伤害,却仍然为了秋雨在大街上奔走寻找一小时,和混混干架,将他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她成为公司的一员,便竭力做好这份工作,无论公司是否姓陆。
秋雨望着她的背影,幸福地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他心安理得地软弱没出息,姐姐能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可不知为何,他期盼的好景从不长久。
秋霜在公司待了四年,地址从郊区老楼房搬迁至市区商务大厦,一手将它壮大,让蹒跚的婴儿学会了自主行走奔跑。陆父陆母逐渐年老了,精力不济,没有那么多心力去管理,就在这时,他们决定将25岁的秋霜出嫁。
他们的想法从始自终都不曾变过,女孩不必读太多书,更难以支撑起一个大公司,掌舵的位置还须得行事果决,能识人用人的男人——且是他们知根知底的男人来坐。左右秋雨是指望不上的,于是他们在秋霜不知情的情况下组织了一场相亲,意在让秋霜嫁给他们看好的好友之子,由他来扶持公司,秋霜依然做个协理人即可。左右女孩都是要嫁人的,与其让公司落入旁人之手,不如直接由他们操办秋霜的婚姻。
这一次,秋霜并没有愤怒。她坐在名为酒席实则卖女的饭桌上,满脸冷漠,目光冰凉地打量着对面素不相识的男人和双方父母,最后她看了一眼秋雨。为父母的行为感到抱歉和不安的秋雨也在观察她。
此时的秋雨正在读大学一年级。他虽不聪明但也没有放纵懈怠,最后依托兴趣考入大学就读文学。陆父陆母对此决定不甚满意,但他们向来偏爱儿子,斥责几句、冷战几日,最终由得他去了。
身为酒桌主角之一的秋霜一言不发,丝毫不参与话题,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向秋雨发话,“大学怎么样?”
“很好,很有意思。”秋雨讷讷地回答。
秋霜平静地说:“那就好。我之前也很好奇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
秋雨说不出话,他心中头一次感受到愧疚,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秋霜说,“你没有欠我的,不要摆这副脸。”
她在下一秒腾地站起,酒桌会谈被打断,产生了几秒钟的空白,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的身上。秋霜环视众人,掷地有声地说:“这婚我绝不会结。从今以后我退出陆家的公司,你们也别想问我要一分钱。”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席。
目的未达成还被撂了面子的陆父陆母气得大骂,彻底将秋霜挡在了陆家之外。而秋霜,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还在念书的秋雨除了陆父陆母给予的生活费之外每个月会收到一封信,里面妥善放着两百元钱。九十年代末一个超市员工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四十元钱,那两张钞票对秋雨来说是秋霜过得不错的证明,即便不能相见,姐姐的惦念使他心安且甜蜜。那些钱他不舍得用,全部存放了起来。
秋霜出走一年后,秋雨趁着大二的暑假,循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秋霜的家。
出乎意料的是,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
陆秋雨满怀的期盼和思念瞬间冻僵成一片冰湖,他迟疑地看了看手中信封的地址,确认自己没有找错门牌,随后才正眼看向开门的男人,问道:“你是?”
“你是秋霜的弟弟吧。”对方打量他几眼,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他的脸庞偏圆,五官柔和,笑起来很是有亲和力。陆秋雨不为所动,说:“你是谁?我姐姐呢?”
堵在门口的男人身后传来秋霜的声音。“秋雨吗?”她走近了,站到男人身侧。
秋雨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他不过是读了两年大学,生活却好像于无形中一点一滴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秋霜的样貌与从前没有太大区别,26岁的她依然面容姣好,眸光坚定明亮,只是她站在另一个男人身侧时表情中多了一丝让秋雨感到陌生的恬淡。在他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道路已然分叉,他站在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上,秋霜则在另一个方向越行越远。
秋雨感到一阵难言的恐慌,他急忙向前挤了两步,叫:“姐姐!”
秋霜看着他,笑了,“进来吧。”
这间房子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光滑洁净的木色地板铺遍每一个角落,客厅的液晶电视机旁边放着一台DVD机,其下斗柜中存放着大摞流行影片和歌手的光碟。初夏的阳光已然十分闷热,秋霜打开了一台摇头电风扇对着他吹,顺手端来一小碗切好的苹果片,“家里没有冰棍,你想吃的话我给你钱,你去小卖部买。”
秋雨摇了摇头,拣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鲜甜汁水在舌尖迸溅。
“我在做饭,你坐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秋霜说着,起身往厨房走。
陆秋雨连忙也放下碗跟过去,但他在家里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改刀,不会焯肉,洗个菜也把菜叶子扯得稀碎。秋霜说:“没关系,反正都要切碎的。”接着把窘迫的秋雨赶出了厨房。
他回到客厅,不再给姐姐添麻烦了,却正好瞧见沙发上那个男人从本来属于他的那碗苹果片里拿了一瓣来吃。秋雨对这个人看不大顺眼,可是理智告诉他必须收敛,能和姐姐住在一起的……
秋雨咬了咬嘴唇,沉默地坐在一边,也不去要苹果片了。倒是那个男人十分客气地说:“秋雨今年多大了?”
秋雨说:“二十岁了,上大二。”
“我叫闻容。”男人笑了笑说。他转了转左手无名指的银戒指,反射的光刺进秋雨的双眼。
他不说自己是谁,秋雨也没有问。一会儿后秋霜端菜上桌招呼他们吃饭,诡异的沉默才被打破。秋雨瞅准机会坐在姐姐身边,三人围坐,这时候秋霜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提起。
“秋雨,这是你姐夫,闻容。”
陆秋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一大团湿润的棉花塞在他的胃里和气管,堵塞呼吸的通道, 他憋得眼睛发酸手指发麻,筷子尖一抖掉下了一块刚夹的糖醋排骨,棕红色的一小块滚落在桌子上像处刑场上刚被砍下的一颗脑袋。
“掉桌子上就不要吃了。”秋霜说。
秋雨缩回筷子,蒯了一大口米饭把自己噎住。等一口饭嚼碎咽下,他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秋雨闷闷地问。
“去年年底。”秋霜说。
她给秋雨寄钱,却从没不会附上一纸信来告知自己的近况,秋雨一无所知自然毫无意外。
他不再是小孩子,自然也失去了撒娇撒痴质问耍赖的资格,他只能一言不发地接受这个现实,就像两年前他没有能力阻止姐姐的离开。秋霜也许看出了什么,从电冰箱里拿来一瓶橘子汽水放在他手边。秋雨启开瓶盖,心底幻想破碎的声音原来与无数二氧化碳气泡的迸裂一般无二。
“你放暑假了吧?有计划要去做什么吗?”秋霜问。
“……还没有决定。”
“要不要在这里住一阵?”闻容突然发话。
“不了,我之后还有事情。”秋雨低下头,心慌意乱地撒了个自相矛盾的谎。
“那你今天住一晚,明天再走吧。天色暗了。”秋霜说。
秋雨嚅嚅应是。
吃完饭后秋霜帮他在客房铺床,拿了件闻容的衣服供他替换。闻容在客厅看电视,秋霜做完这些之后便也回到客厅。秋雨洗漱完早早进入客房,失去了与姐姐叙旧的力气,他盯着身侧的碎花墙纸,脑中一片空白。
客厅的电风扇被秋霜搬来了房间给他用。凉风阵阵,身下的竹席仍然不时便会被体温捂热,要抬腿翻身再寻凉处。窗户开了一半,纱窗将蚊虫挡在外头。不知楼下哪家老头老太在听戏曲,咿咿呀呀的哀婉唱腔像细蛇钻进耳朵眼。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陆秋雨翻了个身,捂住耳朵。
1999年的夏天,距离千禧还有短短半年,经济快速发展,国家日益强盛,文娱作品百花齐放,中国昆明首次承办了世博会,电视上播着大热的还珠格格,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新纪年充满期待,街头身穿吊带短裙的女性笑着对采访记者说,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一定比如今更加精彩发达。是的,我们将会迎来更加美好灿烂的明天。
可是为什么他却想逆着人流,回到过去呢。
两千年二月的最后一天,秋霜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秋雨闻讯后第一时间从学校翘课赶去,小心翼翼地抱了抱这个不足一月的小外甥。他坐在床沿的姐姐仿佛被生产抽走了半条命,神色中满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那个被取名闻依的孩子顺利成长。一年后的六月,秋雨拿到文凭从大学毕业,再去见了秋霜,一岁多的孩子无法自理,仍要秋霜处处留心照料。她比起前段时间更加憔悴,腹中第二个孩子下个月就将待产。秋雨见到她时心惊肉跳。过往合照被封在落灰相册中,秋霜脸上再也见不着那样美丽灿烂的笑容。这个往日温馨的家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魔窟,持续不断地吸取着姐姐的生命。
第二个孩子降生后一个月,秋霜打了一通电话叫来了秋雨。进门那一刻秋雨以为自己走错了屋,板凳桌椅乱七八糟倒了一地,零碎的装饰品和孩子的玩具四处散落,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房门紧闭的卧室里传来襁褓婴儿不止歇的尖锐哭叫。
秋霜凌乱的头发简单地一把扎在脑后,她脸上有个巴掌印,额角和裸露的手臂上落着斑斑青紫。见秋雨来了,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出来后平静地说:“我要离婚。”
那几天闻容早出晚归,和秋霜仿佛陌路生人。秋雨陪着姐姐,她已经无力照顾孩子,时常夜晚失眠,白日神思倦怠走神,偶尔换一次尿布也会在中途停下来厌恶地盯着哭闹不止的孩子。
一个月后,秋霜和闻容协议离婚。闻家长辈都已去世,而陆父陆母已经当作没有陆秋霜这个女儿,对她的婚姻状态毫不知情,因而这婚离得顺利。婚姻关系结束,小依交由闻容抚养,秋霜带走了闻迩。离开家的那天秋雨帮她搬行李,他有些担心这个孩子的今后,并不知晓姐姐要带他去往何处。
秋霜说,她要离开这片土地,去往另一个国家。秋雨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火车站将东西全部交到秋霜手上,问她:“姐姐,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候车大厅十分嘈杂,连广播通知都模糊不清,秋雨却十分清晰地听见陆秋霜的声音。他姐姐浅淡地微笑着,说:“秋雨,你也该长大了。”
他失魂落魄地独自回家。几天后,收到了秋霜的一封信。信中说她要将一切抛在故土,秋雨也不必再来寻找她。
“我丢下了那个孩子。”秋霜在信中写道,“我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姓闻的孩子的脸。我的产后抑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不想在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亲手掐死了他。”
“我如今在上海,不日将飞往美国。帮我看一眼这个孩子吧。哪怕报警揭发,我也不会怪你。姐姐从来没有拜托过你什么,唯此一次。”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她在此时搬出姐姐的名号。陆秋雨将信纸贴在胸口,只能感受到令人泫然欲泣的心碎,他知道,这一次他也没有办法阻止秋霜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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