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了世界的英雄终于能够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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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浸泡在苦恼的水槽里,希望之花就能永远保持新鲜状态,这就是希望之花永不干枯的秘密所在。*
月光越过悬挂公馆的窗子,落在暗之战士的脚边,溅了一点在他的鞋子上。光盯着天边那轮圆月,长久地,静默地。
“睡不着吗?”他听到一个来自他的身体,或者说,灵魂深处的声音。
那是阿尔博特——他们的灵魂确实融合了,但阿尔博特并没有消失,只是没有实体,连从前的灵体也无法再塑造出来。如果不是他天天和光聊天,并且给他讲过几个旅途上的故事,光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思念带来的幻觉。
“你刚才在听吗?塞埃拉跟我说,一定要把你的身体夺回来,就算她不特地来找我,我也会去做的。”光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水晶公和于里昂热他们也不知道艾里迪布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往往他只需要在贤人的帮助下弄清事情的逻辑,然后遵从他们的建议去战斗就可以了,他付出战力,其他人付出智慧,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分工。眼下的事件其实与他先前经历过的并无不同,只是他现在处于十分焦躁的状态,急需一些事情来发泄力量,而最好的对象——艾里迪布斯,他的目的尚且迷雾重重,光并没有前进的方向。
更难以启齿的是让他醒来的那个梦。他梦到先前他对着艾里迪布斯芯子的“阿尔博特”伸出拳头,对方没有愣住,而是拔出了斧子向他砍来。或许艾里迪布斯并不擅长肉体搏斗,但是阿尔博特的身体身经百战,加之光步步退让,光几乎被逼到战败的边缘。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面前的躯体下手,哪怕清醒地知道那根本不是阿尔博特,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在那副身体上留下伤痕。阿尔博特是个战士,战士身上伤痕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不可以由自己留下,如果要他狠下心伤害所爱之人,光反而觉得自杀比较简单。
但是下一秒,“阿尔博特”就倒下了,在他的面前,在他的剑下,甚至还有些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在光慌张地运用治疗魔法治愈伤口的时候,“阿尔博特”拽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拉至身前,被血染得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赢了,暗之战士。”
不,他不接受这样的胜利,永不。
在光惊慌挣扎之余,他感受到自己的嘴唇上贴着什么温热的东西,还带着血腥味——他获得了对方临终前的一个吻。然后那张与他极端相似的脸的表情开始变化,变成了阿尔博特无奈而温柔的神情。
光听见对方轻轻地说着:“再见了,光。”
于是他从梦里猛地惊醒。
“你在发什么呆?”作为与光共享着一个身体的阿尔博特,察觉到对方正在走神,并且心跳在不自然地加快,“你刚才做噩梦了?”
“不,没有,我只是被渴醒了。”
即使阿尔博特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光在撒谎,大约是那个梦的内容不足为他道,所以才隐瞒下来。阿尔博特好奇,但并不会做强迫他人的事,于是他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我觉得你明天最好休息一天,我们的英雄大人也会累的吧。”他特地用了罕见的字眼以引起对方的注意。
“可是……艾里迪布斯还在用你的身体到处跑,万一他做了什么坏事……你的名誉……”
“呵,我早就没有‘名誉’这种东西了。”阿尔博特有些自嘲地说着,不过口气很快软化下来,“但是你们向诺弗兰特的人们讲述真相,挽回我们的名声,真是谢谢了——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希望我和伙伴们永远背着罪人的骂名……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就算你想破头,你现在也不能知道艾里迪布斯那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而且你没有理由与‘光之战士’开战。与其在这儿苦恼,不如放松一下,等对方行动,我们再随机应变。”
“可是……”那是你自己的身体啊。
“塞埃拉的委托,我听到了,但是你再着急现在也没有用。”
这不是完全没想到一起去吗。
光的心情反而因为这对不上的脑电波放松了下来,一放松就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谢谢你,阿尔博特,你真体贴。”
“……”
“阿尔博特?你还在吗?”
“……”
“那我继续睡觉啦,晚安。”
“……晚安。”
地平线上晕开一丝粉色霞光的时候,光再次醒过来,他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包。这包鼓鼓囊囊的,一看便知里面装满了物品,阿尔博特认出来那是光出去采集时经常带着的包。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起床了?”阿尔博特透过光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刷牙洗漱,他还把这几天蓄得有些长的胡子稍微刮了一下,“你只睡了一会儿……你嘴角还有点胡子没刮。”
他有些担心光的精神状态——艾里迪布斯的招摇令光不安,他很急迫地想要把艾里迪布斯从阿尔博特的身体里赶出去,似乎是忍受不了这个现状。阿尔博特不太理解光的焦躁与愤怒,虽然他在拉凯提卡大森林看见艾里迪布斯时也气得几乎神志模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能摆出如此恶心的表情。或许是几百年的游荡和孤独消磨了些许他的气性,事后他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坦然,毕竟情况不会比光之泛滥那时候更坏了。
体贴的阿尔博特学会了不要凡事都直接问,而是开始换位思考,如果站在那里的是光的壳子,而死去的光的灵魂在自己的体内,正恼怒地几乎要烧起来。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多余的心情伸出拳头碰拳来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复活,而是忍住不攻击就要用尽所有理智了。
不过当时光为什么要确认对方是不是他?他不是一直在光的身体里待着吗?
他当然不知道看到死去的暗恋对象复活,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震撼,冲击力大得那人下意识开始相信了。
对阿尔博特的头脑风暴一无所知的光察觉到了对方的情感波动,虽然很模糊但他大概知道是生气了。光把它归结于对方担心自己没有休息好,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沉默地收拾背包。出门时阿尔博特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出去,他回答说,想要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假期。
对着空气告白被人看见会不会太奇怪?
光没有牵自己的陆行鸟,也没有去租借阿马罗(这时候阿马罗棚的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呢),而是选择自己步行。在出水晶都大门的时候,光给守卫塞了一张纸条,让他转交给水晶公,自己有事必须提前出门。
在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光听见阿尔博特说:“你居然真的出门给自己放假了。”
作为冒险者,乃至于世界的英雄,光和阿尔博特其实都没什么时间休息,或者换句话说,他们的闲暇时光总是会被无数的意外委托占据,无法拒绝他人请求的好心冒险者只能勤勤恳恳地跑腿完成任务,最后忙完抬头一看,已然夕阳西沉,一天接近尾声。但他们大抵是天生劳碌命,并不把这些事视为麻烦,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全年无休的冒险者生活。因此,阿尔博特看到光一个人离开水晶都去雷克兰德的野外放松,感到相当惊讶——光很少这么听话,在照顾自己方面,不知疲倦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明明是你让我出来休息的……”光嘟囔着。
“很好!那向着清融街出发吧英雄!那里的温泉十分适合修养。”
阿尔博特并没有光的身体操控权,但是作为有独立意识的灵魂体,他也可以感受到这具躯体的感觉。如果光割伤了手,阿尔博特也会觉得疼痛;如果光头晕,那阿尔博特也会觉得迷迷糊糊的,只是他受生理状况的影响会小得多。正因如此他清楚地知晓,昨夜光起床时心跳过速,头脑昏沉,现下轻快行走着的光肌肉疲惫,并没有获得充分的休息。曾经他也被拉蜜图反复叮嘱要好好照顾自己,甚至被魔法“勒令”睡觉,彼时他不理解他伙伴的心情,如今倒是多少明白些许。光十分可靠,但是又十分不可靠,让人很难放下心来。
传送到奥斯塔尔严命城再步行到清融街并不困难,光沿着小径缓缓行走着,黎明的清爽气息逐渐被升起的太阳裹挟走,空中积着厚厚的云层,遮住部分阳光,也挡住部分暑气。光到达清融街的时候,大约是平时他吃早饭的时间,只是他近来实在没有胃口,心中像被杂草塞满一样乱糟糟,便也不想进食了。虽说是出来放松,但他时时刻刻忘不了昨天那个梦——他恐惧着和阿尔博特成为对手,即使那仅仅是无生命力的躯壳。沿着石板路向上走是木制的阶梯,光在中间的平台上遇到了温泉的警卫琦·波斯特,对方笔直的站在那里,时不时逡巡一下周围,看到他前来时似乎十分高兴。
“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来清融街,真是稀奇呀!虽说这里的温泉是昼夜对外开放的,但还是午后和傍晚的人最多,疲惫的士兵与采集工作者常来这里休息。”琦·波斯特把光的行李放在屋子里,带着他走向温泉深处,“要我说,你早就该来试试我们清融街的温泉了,对于关节痛和割伤有很好的疗效哦!如今雷克兰德的废墟也正在恢复生气呢,真是好事……不好意思,一个没忍住就说太多了,因为今天吃了很不错的早饭心情很好。那么你好好在这儿休息吧,有事随时找我。”
光被领到了位于顶端的温泉,温泉上方氤氲着水汽,温暖的气息即使站在边缘也能感受到。将衣物脱下放在木盆里,光把整个人浸在了温泉里,水的温热丝丝缕缕渗进肌肉里,如同轻柔的手在按摩肌肤,松弛肌肉,驱散疲劳,修复损伤。大约是温暖的氛围适合睡觉,光靠在池子的边缘昏昏欲睡,但是总有什么思绪在阻止着他进入美好的安眠,让他处于一种将睡未睡的不适状态。于是光拍拍脸,将双臂搭在边缘,问阿尔博特:“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很久之前来过吧……已经快记不清了,当时我们的旅途正好到达了这里,顺便停下来歇脚。没有想到就算过了这么久,这里的温泉也没有什么改变啊……这雪水与百年前似乎是一样的。”
人的寿命之短暂,记忆的片羽也没有长久存在的必要,明明仅仅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阿尔博特在这片大陆上作为孤魂飘荡的时候,孤独如附着在骨头上的毒侵蚀着他,而他的记忆却在慢慢淡泊,支撑着他走下去的,与伙伴们的回忆,无论是痛苦还是美好,都在一点点变得透明,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短暂而可恶之物。然而造物的存在如此长久,纵使经历百年风雨霜雪,仍然保持着近乎不变的模样,正如黑风海底被掩埋的遗迹会记住古代人,光之泛滥停止的壁垒会记住阿尔博特,身镜湖下的孚布特亡国会记住阿尔博特,就连游末邦的那座坟也会记住阿尔博特,可是人们记不住阿尔博特。记忆的传承最为不可靠,纵使史书记载也可能散佚在历史之中,况且是口耳相传的传说。
阿尔博特看着清澈的泉水中光的躯体,那是身经百战的,布满伤痕的肉体,时光已经在那肌肉上面凿下了痕迹,光终将慢慢地衰老最后死亡,他口中的光之战士,古代人,乃至海德林与佐迪亚克也终将成为消散在风中的句子。但是光曾信誓旦旦地向爱梅特赛尔克保证,他会记住古代人的存在,会让后世知晓世上曾存在的乌托邦,上古时期的誓言尚可许下,遑论百年之前阿尔博特的冒险呢。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如此有自信,能够许下那么沉重的誓言?”阿尔博特突然问道。
光被他这个扔出来的问题砸得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哪个承诺。他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是我能尽我所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做,只要这样想并且去做,对方也不会怪我的吧。”
“毕竟我就是被几百年后的人所拯救,他们能够记住我,怎么会记不住你们和古代人呢。”光颇为轻松乐观地说着。
英雄被铭记他的人拯救,因而他也相信新人类的记忆与道路;英雄诞生于人们的苦难之中,给予人们前行的希望,又反过来被人们给予希望,大抵这便是世事轮回。
“不说这些了,我们不是来放松的吗!你在原初世界的那段日子,应该没去过望海楼吧?”光察觉到话题正在往沉重的方向发展,赶紧换了一个话题,“望海楼的温泉可是不比清融街的差哦。”
阿尔博特被他语气里带着的小小炫耀搞得哭笑不得:“……我当时哪有时间去泡温泉?你倒是好好想想我那个时候的处境啊。”
“那我们以后去望海楼泡温泉怎么样?那里提供的味增田乐和天妇罗都非常好吃,是在诺弗兰特品尝不到的美味。而且你在望海楼的温泉还能够眺望红玉海,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洋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光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远东之国的美景美食,甚至不满足于此,大有将自己走过的地方全部跟阿尔博特说个遍的架势。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
“啊。”光愣住了,“我可能说的太多了?”
“以后亲眼去看不是比你在这儿说更好吗?”
“……是啊,我们以后一起去看艾欧泽亚大陆旅行,就我们两个人。”
“那你的伙伴们呢?”
“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的嘛!”
他能听出来吗,光忐忑不安地想着,他能听出来两人旅行的邀请背后的感情吗。光又想到拉蜜图最后说出的话,觉得自己的恋情大约也无法在此得到结果,不过还好他并不害怕挫折,也有足够的时间。得到阿尔博特的允诺之后,光已经开始想象第一世界的事情完结之后,他未来的旅途是什么样子了,想到这些,之前郁积于心的苦闷也消散许多。
从清融街出来之后,光回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能听清他讲话的距离之内,才对着空气——实则是阿尔博特说:“你想去钓鱼吗?雷克兰德有很不错的钓场。”万一有人发现暗之战士对着空气笑容灿烂地询问,想必会成为那个人心中的鬼故事,光也并不想被当作精神不太正常的人。
阿尔博特的爱好并不多,钓鱼恰巧是其中一项,他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与这一需要高度的耐心与专注的活动适配性相当不错。他今早看到光的包里装着鱼竿和一包鱼饵,甚至还有折叠凳与小水桶,是非常完整的一套钓鱼配件。看着这些东西阿尔博特有一丝心痒,但也只能止于心痒,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自己钓鱼。想来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由于接到越来越多的委托愈加忙碌,又忙于消灭无影与打败影之王,到后来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鱼竿了,仿佛命运在身后驱赶着他往前奔跑,奔向既定的灭亡结局却无罅隙喘息。阿尔博特也没见过这个和他命运相似又不同的英雄做过什么休闲事,从他们到原初世界讨伐蛮神开始光就在到处奔波战斗,在第一世界重逢之后光的生活更是被各种事情占满——讨伐食罪灵,无影的阴谋,世界的真相,比起上述事件,英雄的小小休憩卑微得不值一提。
光沿着始源湖的河岸走向阴沉乡,他要去那里的码头坐船前往贤岛。始源湖清澈的湖水在岸边荡漾着,紫色的柔软植被微微摇晃。本来在离得远远的岸边的光盯着那灵动的水波看了一会儿,然后脱下了鞋子提在手里,挽起裤脚,毫不犹豫地踩进了水里。拯救世界的暗之战士今天没有穿平日的黑色铠甲,而是穿上一身方便轻薄的休闲装,度假的架势有十成十。天空中虽有太阳悬挂,却没有过于明亮的阳光,更多的是厚厚的云。始源湖岸边的水也清冽凉爽,比起气温要低上不少,动物绒毛一般的植被轻轻搔着光的脚底,逗得他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阿尔博特仍然拥有灵体的话,他的表情大约很精彩。虽然在与食罪灵战斗的旅途上光时常说出一些不合时宜也不合身份的调皮发言,但是至少他的行为基本稳重靠谱。如果去水晶都抓十个人问,暗之战士会不会做出在河边脱鞋踩水玩的幼稚举动,想必会有十一个人即答不可能;即便这个问题去问水晶公,水晶都的领导者也不会想到光真的能做出这件事。能够窥见暗之战士冒险者本真的,或许也只有与他最为熟稔的拂晓一行,范围再缩小点,则是雅·修特拉、桑克瑞德和于里昂热这几位更为成熟稳重之人。曾经他自己也是这种幼稚的愣头青,阿尔博特想着,时间与经历会把人的活力与童心都磨掉,而光很显然还特地保留了一部分,现在只是正好发泄了出来。阿尔博特想到之前在悬挂公馆,光也会一个人在桌子上用幻卡堆塔玩,堆完还要让阿尔博特对他的杰作夸赞一番(即使那夸赞十分敷衍)。想来光早已对他袒露出自己最本真原始的一面,并不担心任何的后果,亦或是相信阿尔博特能够包容他的小小幼稚行为。该说光早早地看破了阿尔博特的本质,还是阿尔博特本身就有这种让人放下心防与包袱的能力呢。
阿尔博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就像是将一本书阅览千遍后终于明白它的中心主旨,他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一丝灵光——他将自己的灵魂给予光的那一刻,光也将灵魂给予给了自己。而光仍然沿着湖岸轻快地走着,欣赏始源湖一望无际美丽景色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走到杂草岛时,光被一个小男孩拦下了。这个小男孩叫萨弗,他的哥哥说要着试胆量,骑着阿马罗跑到责罚监狱附近了。而责罚监狱附近据说有幽灵出没,他担心哥哥的安全,又胆怯于自己没有战斗能力,于是摆脱冒险者帮他找到哥哥确认安全。光知道责罚监狱,就在奥斯塔尔严命城的南边不远处。一路上与他谈天说地的阿尔博特此时沉默着,将选择权全部交到他的手里,无论这个假期要怎样度过,他都默许光的决定。光本想惬意地度过他的下午,甚至下定了决心不再给自己找一堆事做,但是身处困境的人们的请求,他无法坐视不管。
答应了萨弗的请求,下一秒光就发动传送,到达了奥斯塔尔严命城。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阿尔博特相当无奈地说,“不过这才是你。”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着苦恼的人们,光就永远不会停下他的脚步。
光非常顺利地在责罚监狱找到了萨弗的哥哥,对方表示,自己只是来这里完成村里委托的仪式,现在仪式完成了,他还需要带一些证据回去。
“要不你也拿点什么东西回去吧?这可是很值得吹嘘的!”那个哥哥十分兴奋地对他说。
光不知道这废墟里的破铜烂铁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又不是古生物的化石和遗迹,没有值得称道的研究价值,但是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是寻找到三样东西,入乡随俗比较好。光略一沉吟,答应了比拼谁找得更快的比试。在坍圮的废墟之中,凌乱的瓦砾之下,光拽出了一根铁链,刻着数字的石片和生锈的钥匙。在他拎着这些裹满灰尘的物件发呆之时,阿尔博特适时地发声:“这些东西我以前都见过,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零部件啊,明明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光没有回答,但阿尔博特知道他在听。
作为冒险者必不可少的经历之一,被诬陷犯罪并没有让阿尔博特和伙伴们多慌张,虽然暂时被关进了监狱,但是并没有大吵大闹地伸冤,毕竟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也不可能被处决。真正的犯罪者闯入监狱大闹一场时是他们救了狱警和囚犯们,他们也因此受到了雷克兰德联邦人民的歉意与敬意。如同光与他讲过的伊修加德的故事一样,在面对近乎绝境的困境之时,总会有希望的灯火,他们或是等待或是前进,都能从九死之中寻找到一线生机。
“我还记得我被关在哪个牢房,大概就是这里的左边那一间……啊,你手里捏着的石片,似乎就是属于那一间的。”
光于是默默地把石片擦干净塞进兜里。
“这东西有什么好珍藏的啊?只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阿尔博特问他。
坐在阿马罗背上,借着风声呼啸,光嘟囔着:“我想收集你们留下过的痕迹,可你什么也没给我剩下,我只能收集这种东西了,虽然被关进监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让我怎么回答啊!阿尔博特不知所措。
作为寻找到哥哥的回报,萨弗帮忙联系了一艘船让他们能够到达贤岛。
将船拴在石头上,光从包里掏出了全套钓鱼工具,娴熟地在鱼钩上套上鱼饵,将鱼线甩入水中,稳稳地架着鱼竿开始等待。水面十分平静,鱼钩入水之后的涟漪层层散开,归于沉寂之后再无声息。阿尔博特趁此机会开始小憩,他没有肉体却也像活人一样需要睡眠休息,昨晚光再次睡下之后他一直关注着,直到天未亮时光睁开眼睛,现在轮到他休息了。
他醒来的时候,光已经爬上贤岛,架起了篝火,甚至还用干草铺了简易的垫子。篝火上放横着的木棍钓着一只小锅,里面熬煮的奶茶正在咕嘟冒泡,飘逸出枫糖的甜香味。光手中拿着一串烤鱼,已经去除了内脏,并且在上面抹了薄薄的一层盐增添风味,一旁的巨大树叶上放着两条已经烤好的鱼。
“你的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一些从原初世界带来的原材料?奶茶是用库尔扎斯茶叶和牦牛奶煮的,加了一点点艾默里克送我的枫糖浆……不过好像还是没能做出伊修加德的味道,还是博雷尔家的管家做的奶茶风味更正宗,但给你尝尝应该绰绰有余啦,下次回伊修加德时再好好吃一顿大餐!至于这些鱼,就是从始源湖中钓上来的白金鲷鱼,之前由于巧合尝到过一次,觉得非常好吃,还涂了一些阿巴拉提亚岩盐增加味道,这可是来自云海的盐呢。”光如数家珍地向他详细介绍这两种非常简单的食物,希望阿尔博特能够通过他自己品尝到艾欧泽亚的风味。
光对未来的艾欧泽亚之旅充满期待,纵使阿尔博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就凭这将物产献宝似地拿出来的姿态,就已经足够证明一切了。
光舀起一勺奶茶喝了下去,有些烫口的奶茶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暖意瞬间四散开来充满整个富强,淡淡的枫糖甜味没有掩盖茶叶的苦涩清香,反而勾起浓厚的回味。阿尔博特只能够通过光的舌头尝到食物的味道,借由他人体味到艾欧泽亚风情,但这奶茶意外的符合他的口味,是不会留下甜腻余味的好奶茶,想必是高质量的好枫糖。白金鲷鱼由于是湖鱼,有较重的腥味,但是这腥味被岩盐复杂而独特的风味盖住了,一旦处理好了最麻烦的腥味,白金鲷鱼只剩下了肉质肥美细嫩骨刺少的优点。适量的盐完美地溶进鱼肉里,渗入每一丝鱼肉,使整条鱼的味道都趋于相同的鲜美。
阿尔博特觉得光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烹饪师。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吃。”
“等我们回到原初世界,我还能做更多出来!”
正是因为有苦恼的存在,眼下的片刻安稳才如此珍贵。
在光进食的时候,阿尔博特注意到雷克兰德正在下大雨——雨洗刷着岩洞外面的草木,风将树刮得歪歪斜斜。而他们身处的这个岩洞,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个洞,只有一面是石壁,另外三面都是空荡荡无遮挡的,充其量算个遮雨棚,不过贤岛大部分都被树木花草覆盖着,这种天然形成的庇护所很难寻找,甚至只有这一处也说不定。光说,钓了一会儿鱼后就开始下雨,乌沉沉的厚重云团迅速堆积在一起,几乎是几刻钟后就开始下大雨,划小船回到阴沉乡太危险了,不如直接在贤岛露营一晚上。
“很久以前,我也见过这样的篝火。”光靠在石壁上,身下是柔软干燥的杂草,他的外套已经湿透,被放在火上烘干,“是在寻找圣龙的路上。”
阿尔博特挺喜欢光讲冒险故事给他听,同样的,光也喜欢听他讲:他们有完全不同的伙伴,走过不一样的路,获得不一样的结局,他们的故事对于彼此来说既充满新鲜感又令人怀念。只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听光以前的冒险故事,他纠结了一天的问题最终还是决定要问出口,他相信他们已经可以无话不说,完全坦诚相待了。
“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
光停止了兴致勃勃的叙述,变得甚至有些结巴:“你真的想,想知道吗……”
阿尔博特觉得光的脸很烫。
“如果实在难以启齿,你当然可以保密。”
“你听完可不能笑话我……”
光详细地描述了他梦中的场景,那画面太过真实,几乎刻在了脑子里。在梦里他的呼吸甚至都是充满血腥气的,“阿尔博特”最后的表情又实在和本人交付灵魂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本人听完之后,世界静默了半晌,光又听到从自己灵魂深处响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你现在面临的只是困境,而不是失败,你不会输的。我已经把灵魂交付给你,如果你走上错误的道路,就由我来阻止你;如果你决定前进,就由我来支援你。你就尽情向前冲吧,不需要有所顾虑。”
“我不会笑话你,因为我也曾经历过这种恐惧,我也曾亲手打败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
“那么现在,英雄放松下来了吗?”
光看着眼前燃烧的篝火,那火焰似乎烧进他的心里,将杂草一般堵住心房的思绪尽数烧尽。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要拯救世界的英雄该休息了。”
光捻了捻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穿着睡觉。他从包里翻出一条毯子,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要吻你了。”
光感到一阵温暖和煦的风吹过他的嘴唇,他相信那是阿尔博特真正的吻。
END.
*出自涩泽龙彦《关于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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