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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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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出去的刀收不回

-----正文-----

如今已是盛夏的尾声,烈日正缓缓褪去灼热的力量,它开始变得柔和,不再逼得人们总待在阴凉下或是空调房中。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夏天即将过去。

但也许不久后还会有一段骤然回头的酷热,带着久未下雨的干燥,给夏季谱写完最后一曲中那些昂扬的音符,随后秋便降临,万物与人类都走进平静的秋。

洛淅将大狸抱到自己怀里,他飞速思考着,窗外的阳光透进病房,洒在反光的瓷砖之上,余光中皆是窗外的绿意。

七楼的窗户外按理说不该有树的绿,但这座医院靠山而建,侧面便是高耸的青山,往前能看见倚着山建起的那块略显得繁荣的商业街。

青山沉静,人群喧闹,医院夹在其中,各得了一半。

大狸懒洋洋地舔着毛,没舔两下就又哼哼唧唧地把爪子伸到洛淅面前,耍赖似地硬要洛淅捧着揉揉。

洛淅捏住大狸软乎乎的肉爪子,指腹摸到条不大明显的裂缝,他没感受到是什么,于是低头仔细看着大狸的肉垫。

灰色的肉垫乍一看完好无损,但洛淅仔细在刚刚触感不对的地方摸了两下,果然发现那肉垫中似乎有个又细又硬的异物。他挥手让陈锦过来,把大狸的爪子扒开,压了压那戳进肉垫中,人眼分辨不清的异物。大狸紧跟着叫了一声,它不满地挣扎,想从洛淅怀里逃出来,却被洛淅两腿夹住,胖成桶的身体不够灵活,怎么也挣扎不开。

“它爪子里有东西。”洛淅说。

陈锦眯着眼,鼻尖几乎凑到大狸的肉垫上,眼睛快盯成斗鸡眼,也没发现哪里有伤口。洛淅只好拉着他的手,让他的指腹贴在大狸的肉垫上缓缓感受。

“感觉到了吗?而且大狸这只爪子都肿了,比另一只手大了一圈。”

陈锦微微能感受到指腹经过一处极为微小的凸起,他捏住大狸另一只好爪细细对比,沉思片刻得出结论:“我说它怎么昨天一直把这只爪子抬起来给我看呢!”

“你也不知道多看看。”洛淅埋怨道,他将大狸的爪子放好,把这只胖猫交给陈锦,“你记得带它去宠物医院拔刺。”

“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还没出院。”洛淅缓缓靠坐在病床上,扭头望着空荡荡的陪护床,胃部的抽痛已经缓解大半,外婆不知道走去哪里透气,洛淅不好去找,也不想让陈锦去找。

从窗外射进病房的阳光正正好落在病床的铁栏上,反射出一道极刺眼的光。洛淅正正好被这道光刺痛双眼,眼前瞬间一片花白,什么也看不清。他下意识的隐瞒,并未显露半分一样,格外平静地对陈锦说,“你能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吗,衣柜里的那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桌上有我的杯子和洗漱用品,也麻烦你帮我一并收进箱子。”

“你要干什么?”陈锦抱着大狸,在病床前站定。

“我已经麻烦你和翠奶奶很久了,后面就不打扰了。”

“你不打算回来了吗?”陈锦虽然早有预感,却仍旧不愿相信,他焦躁地想挽回,“是因为我刚刚在楼下哪里没做好吗?你生我的气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反思一定会改。”

洛淅双眼逐渐恢复正常,他看着似是蒙上一层纱的病房,缓缓摇头,心下已有定论。

“没有啊陈锦,只是夏天要结束了而已,我总不能永远待在你家。”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陈锦抛下大狸,一把将洛淅拉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将他按在自己怀中,极忐忑不安地问,“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吗?我知道你可能遇到了一点不愿意和我说的事,但我也想帮你啊!我也想为你出头,我也想让你依靠。”

“你不要多想,只是假期要结束了而已。”洛淅抬起手,拍拍陈锦宽厚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

陈锦却格外笃定,他抱着洛淅不肯撒手,“你糊弄不了我,洛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们不是恋人吗,恋人就是要陪着对方走过一切困难啊。”

“我们是吗?”洛淅变了脸色,他用力推开陈锦,冷脸相对,“陈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是恋人了?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

陈锦几乎是当即就想反驳,他甚至已经张嘴骂了句“你又撒谎”,却紧随其后愣在当场。他的一颗心沉进地底,恨不得把这些天同洛淅的记忆都翻出来挨个数过去,找到洛淅说我们是恋人的那段,怼在洛淅脸前让他好好看看。

然而没有,没有这段记忆,洛淅从来没有亲口说过“我爱你”,或是直接承认他们是恋人关系,从来都没有。

陈锦傻眼了,他狠狠掐着大腿,试图从记忆深处找到一句洛淅说的“我爱你”,但怎么都没有,哪里都没有。

洛淅没有说过。

陈锦在这一刻恍然大悟,洛淅从来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以为是。自以为的和解、自以为的相爱,其实在洛淅眼里,这一切什么都不算。

现在洛淅要离开,陈锦却没有能挽留的身份和立场,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腔真心被推翻而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的证据。

他感到无比荒唐,苦笑两声,抬起脸看着洛淅,“所以你从来就没觉得我们会真的在一起,是不是?所以你一直敷衍我说的未来,也从来不说爱我。”

“我……”洛淅看着陈锦的表情,心早就在说出狠话的那一刻重新软了下来,可话已经说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是,就是你想的这样,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不信。”陈锦狠狠摇头,他重新牵起洛淅的手,紧紧握住的那一刻,他嘴硬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不信你说的这些,一个字都不信。”

洛淅咬牙甩开陈锦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贱不贱啊,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能有点自尊心吗,怎么还缠着我?我就是自私冷漠不讲理,以前没有能让我发泄的事而已,所以你喜欢我,我觉得也不错。现在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想再和你过家家了。”

他在短短的两息之间,张嘴说出的话如淬了毒的刀子,恶狠狠扎在陈锦心口。看着陈锦恍若天塌般的表情,他真的不忍,可又拉不下脸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他的自尊比命重,宁可身躯千疮百孔,也不愿显露出哪怕一刹的脆弱。

陈锦双唇颤抖,声音好比蜻蜓振动翅膀那般微弱,比那只被他捉来关在洛淅蚊帐里吃着蚊子长大的蜻蜓声音还要小。他只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突然想把我赶走……

洛淅不知如何回答,每每和洛旻凯扯上关系,他都会变得狼狈无比。他恨透这样的自己,需要依靠着洛旻凯从指缝中漏出来的那点子养分生活,这一年一年,他的全部傲骨,都险些被那一千一千的生活费砸断。

如果和陈锦没有感情就好了。洛淅低下头的瞬间,竟在心中这样想着。

如果陈锦还是那个讨人厌的陌生人,他就不用在陈锦面前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这可怜的自尊,他就不用说这些违心的话,即使这些话他从前和许多人说过许多次。

“陈锦,你知道的,我讨厌同性恋,我讨厌任何人挤进我的世界。”洛淅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他心中万般苦涩难言,只能狠心说道,“你太打扰我的生活了……”

“好。”

陈锦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抱起大狸,将它重新装进背包,没有留恋也没有再追根究底,推门走掉,只留下一扇被用力关上的房门,碰撞出巨大的声响。

洛淅抱着自己的枕头,屈起膝盖将枕头放上去,脸搭在枕头上,看着那扇合上的病房门,眼泪无声落下,渗进枕头中。

对不起啊……洛淅在心中默念。

他想要的太多了,想要外婆不再为他操劳、陈锦不用掺和进他的这些糟心事、翠奶奶不用多余为他费神、甚至大狸也不用因为要陪他而被迫待在他这么个无聊的人怀里。最最想要的,是回到只属于他和父母的家,回到他曾经被玩具填满的那个房间,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他想要的一切,怎么都这么难得到呢?

他同洛旻凯绝无和解的可能,外婆想让他忍耐,忍耐这件事,他从六年级就不再做了。外婆在陈锦面前没说完的那句话,他心里清楚,只是不想让陈锦听见,所以才头一遭跟外婆大吼。

这些年成为他心中执念的那些遗产,受法律承认有效的部分,有一大部分是他父亲主动留给洛旻凯的。

那年撒满家中的继承条例里,白纸黑字写着他父亲洛旻廷留下的遗书,将绝大部分财产留给洛旻凯,而不是洛淅。

外婆同洛旻凯争的就是这张遗书的真假,洛旻凯证据给得充足,甚至拿出了笔迹鉴定,而外婆只有一句“他们是意外出事怎么会提前写遗书”,最终一切的认定按照那份遗书走,洛淅一毛钱没有,外婆拿到女儿的全部遗产。而洛淅父母死后,他的抚养权本应依据遗书所说,移交给洛旻凯,是外婆拿自己手里那部分女儿留下的公司股权,换回了洛淅的抚养权,同洛旻凯定好协议,带着洛淅远走他乡。

这一连串的事真相如何,外婆虽然不说,但洛淅这么些年自己也拼凑了个七七八八。想到此,他委屈得直掉眼泪,胃又开始抽痛,但此时已没人将他紧紧抱住了。那个不求回报爱着他的人,刚刚被他硬生生捅了几刀,已经离开他身边。

“洛淅,其实最贱的就是你了。”他自言,“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孤独,对你好的人都会被你赶走,没有人会再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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