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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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个人最后一次为他做冬阴功汤的情景。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傍晚,厨房里弥漫着香茅和椰奶的气息。那个人背对着他炒制酱料,白色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桂枝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对方手心微黏的触感。那时的他还不会化妆,头发刚过耳际,笨拙地学着如何爱一个人。
"叮咚"——门铃响了。桂枝皱眉,这个点不该有客人。他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林先生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我做了冬阴功汤,"隔着门,林先生的声音有些失真,"可能不如那个人做的好吃。"
桂枝靠在门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想起今晚唱歌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见那个人坐在台下,像七年前一样对他微笑。但定睛一看,不过是又一个被他的美貌迷惑的陌生人。
"林先生,"他隔着门说,"你知道吗?菩萨是不喝冬阴功汤的。"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桂枝滑坐在地上,长发如黑色的河流般铺散开来。收音机里的爵士乐还在继续,唱着关于爱情与失去的老调。
吧台上,那枚珍珠发卡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桂枝躺在酒吧二楼的休息室里,听着雨滴敲打铁皮遮阳棚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林先生留下的保温桶就放在床头柜上,盖子紧闭,却依然有丝丝香茅和柠檬叶的气息渗出,在房间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翻了个身,丝绸睡衣摩擦着肌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睡衣是某个追求者送的,真丝质地,价格不菲。桂枝收下它时,那个中年男人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已经透过衣料看到了里面的身体。但此刻,这件奢侈的礼物只让他感到皮肤发痒。
"可能不如那个人做的好吃。"
林先生的话在耳边回响。桂枝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过保温桶。他本该把它扔进垃圾桶,就像对待其他追求者的礼物一样。但冬阴功汤——那是不同的。那是通往过去的钥匙,是他竭力想忘记却永远记得的味道。
桶盖旋开的瞬间,热气裹挟着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椰奶的甜、香茅的清香、辣椒的刺激...桂枝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蕾立刻认出了这个味道——不是那个人的,但相似得令人心痛。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人站在狭小的厨房里,背对着他炒制冬阴功酱料,白色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肩胛骨上。桂枝记得自己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那片潮湿的布料上,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别闹,汤要糊了。"那个人笑着说,却没有推开他。
"糊了我也吃。"年轻的桂枝回答,声音里满是撒娇的意味,与现在刻意经营的妩媚完全不同。
那时的他还不会化妆,头发刚过耳际,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裤,是个清秀的男孩,走在街上没人会多看一眼。直到那个人说:"你留长发一定好看。"一句随口的话,成了他改变自己的开端。
楼下的钟敲了三下。桂枝回过神来,发现保温桶已经空了,而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抹了把脸,手指上沾着泪水和晕开的眼线,黑乎乎的像某种污渍。
"真难看。"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开始卸妆。卸妆棉擦过眼角那颗痣时,他停顿了一下。这颗痣是他允许自己保留的为数不多的真实之一。追求者们喜欢这颗痣,说它增添了几分烟火气,让他们觉得这个美得不真实的人也有凡人的瑕疵。
卸完妆的桂枝看起来疲惫而苍白,像个褪了色的布偶。他打开手机,划掉几条露骨的邀约信息,然后点开相册里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那个人站在海边,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轮廓镀着一层金边。桂枝用手指轻轻抚摸屏幕,仿佛能触碰到七年前的阳光。
雨声渐歇时,他终于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厨房,那个人转身对他微笑,可当他想看清对方的脸时,梦便如泡沫般碎裂。
第二天傍晚,桂枝比往常更早来到酒吧。他需要工作,需要被嘈杂的人声和酒精的气息包围,这样才能把昨晚的脆弱关回记忆的笼子里。
"老板娘今天格外光彩照人啊。"酒保小李递上一杯蜂蜜柠檬水,这是他上台前的惯例。
桂枝抿了一口,在杯沿留下半个唇印:"少贫嘴,检查一下音响,今晚我要唱新曲子。"
说是新曲子,其实是一首老歌——《夜来香》。桂枝选了邓丽君的版本,温柔婉转,适合他这种介于男女之间的声线。他站在镜子前整理衣装——今晚是一件墨绿色旗袍,开衩不高不低,刚好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旗袍是订制的,胸部做了特殊处理,让他平坦的男性胸膛也能撑起衣料的曲线。
"老板娘,有位新客人指名要见您。"小李探头进来。
桂枝皱眉:"谁?"
"说是林先生的朋友。"
听到林先生的名字,桂枝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旗袍下摆。他深吸一口气,挂上营业用的微笑走了出去。
吧台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休闲西装,长相普通,但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见桂枝走来,他微微点头:"久闻老板娘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桂枝斜倚在吧台边,长发如瀑垂落:"先生怎么称呼?"
"姓陈,林哥的朋友。"男人递上一张名片,桂枝瞥了一眼——某家影视公司的艺术总监。"林哥说您唱功了得,我特意来见识见识。"
"林先生过奖了。"桂枝将名片随手放在一旁,"不过是个小酒吧的驻唱罢了。"
陈先生笑了笑:"林哥还说,您和他是旧识。"
桂枝正在点烟的手顿了一下:"哦?他怎么说的?"
"说你们七年前就认识了,在...曼谷?"
烟从桂枝指间滑落,掉在大理石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七年前,曼谷——这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往事。他和那个人确实在曼谷住过半年,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林先生怎么会知道?
"他记错了。"桂枝弯腰捡起烟,趁机掩饰脸上的震惊,"我们认识才两年。"
陈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表演时间到了,桂枝几乎是逃也似地上了台。今晚的观众比往常多,很多生面孔,可能是陈先生带来的。音乐响起,桂枝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他唱《夜来香》,声音依旧婉转动人,但眼神飘忽,像是在寻找什么。
唱到一半时,他的目光扫过角落,突然僵住了——那里坐着一个背影,肩线、后颈的弧度、头发修剪的方式...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桂枝的声音戛然而止,伴奏音乐尴尬地继续了几秒后也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
"老板娘?"小李小声提醒。
桂枝回过神来,发现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好奇地望着他。一阵低语在观众中蔓延,有人开始窃笑。桂枝感到一阵眩晕,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抱歉,嗓子有点不舒服。"
他匆匆唱完剩下的部分,鞠躬时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下台后,他直奔洗手间,反锁上门,对着马桶干呕起来。镜子里的他妆容精致却面色惨白,像个即将碎裂的瓷娃娃。
"桂枝?你还好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不是小李,而是...林先生。
"走开。"桂枝咬着牙说。
"开门,我们需要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请你离开,这是我的店。"
沉默片刻后,林先生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回来了,你知道吗?"
桂枝猛地拉开门:"你说什么?"
林先生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封信:"今天收到的,从清迈寄来的。我想你应该看看。"
桂枝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熟悉的字迹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是那个人的笔迹,七年未见却一眼就能认出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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