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这么勤劳，你是八爪鱼喔？

-----正文-----

第二天，在告别阿里山的时候，我正准备定出发前往台北的车票，林雨时却突然说还想要去彰化。

“这么突然，”我捧着淋满特制蒜蓉酱的粉浆蛋饼抬起头问：“为什么？”

蛋饼热腾腾的，煎得微焦的外皮刚被我咬下去几口，内里则无比软糯，蒜蓉酱的咸香在口中蔓延开来，滋味确实不错。

说起来，所谓粉浆蛋饼，其实跟软蛋饼就是同一回事啦。虽然上一次林雨时说这边没有那种东西，但不巧的是，刚好就让我们在嘉义朴子市场碰上了。

不仅有，还是名产哦。

“因为我就是从鹿港天后宫求来的啊，难得有机会，去看看吧。”

林雨时说着也吃了口粉浆蛋饼，却在咀嚼几口后微微皱了皱眉，“原来你就是在讲这个哦，我不太喜欢吃这个欸。”

“怎么会，很好吃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于竟然有人不喜欢这种平民美食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软蛋饼！

“给我吧，”我接过林雨时盯着看了半天却只尝了一口的蛋饼，“那你去买别的吃吧，这个给我好了。”

刚好我也想尝尝看酱油膏口味的。

“欸，这样不太好吧？”

林雨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手却很乾脆地松开了，根本没有半点要把蛋饼接回去的意思，反而蹦蹦跳跳地跑去市场里面了，“我知道这边有家很出名的油饭哦，干脆买了带去天后宫拜拜好了。”

“拜拜？”我正在左右开弓幸福地消灭两人份蛋饼，一下子没搞懂这是在讲什么。

“就是祈福啦，或者说还愿，”林雨时正抬着头，认真地找寻某家店铺的名称，“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年老爸到底有没有来还愿过欸，毕竟也不算是很有福气的……”

他说着突然停顿一下，然后快跑几步大声道：“啊，就是这一间啦，李家油饭。”

油饭哦，我凑过去看了下，感觉就像是普通的香菇肉燥糯米饭。

店铺的阿嬷看见林雨时这么后生来买油饭，有些惊讶道：“哎呀，买油饭吗？是家里妈妈又生细汉仔了喔？”

等等这个！我简直比林雨时本人还要激动，赶忙跑上去想要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可林雨时根本像是半点都没有被那个伤害到，笑嘻嘻的摆了摆手说：“因为网路博主都说很好吃所以赶来的！没有要还愿啦，只是嘴馋而已。”

说到最后，他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哈哈哈嘴馋哦！”阿嬷被林雨时耍宝逗笑，装好两盒油饭递给我们说：“两百三十块哦，好幸运欸，这是最后两份了。”

“最后两份？”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下时间，“可是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啊。”

“欸帅哥，你不是台湾郎哦！”阿嬷比我更惊讶，“最近好少有陆客来了，啊我知道了，最近不是通过那个什么法律了吗……”

“不是啦！”林雨时赶忙打断她，脸上难得有着急神色道：“跟那个没有关系，只是朋友来的哦，朋友！”

阿嬷看林雨时着急忙慌的表情突然揶揄一笑，用台语叽里呱啦地讲了句什么我听不懂的话。我茫然的看向林雨时，结果发现这小孩居然像触电一样，砰砰砰地从脖子开始红到了耳朵根。

林雨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用台语回了句什么。我还是听不懂，不过好像蛮有意思的。

我笑了下收好油饭，顶了顶林雨时的肩膀说：“林老师，你还会讲台语？好厉害哦！”

现在会讲方言的年轻人都越来越少，林雨时居然能这么流利的用台语和阿嬷交流，实在了不起。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吧？”

林雨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莫名其妙地扭捏起来，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他一边拽著我的手臂，快步离开了市场，一边难得有些小声地低下头讲：“只是会讲台语而已，干嘛要夸我？”

我朝油饭店铺的阿嬷抱歉地挥了挥手算作告别，结果又收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到底是讲了点什么啊？

虽然我真的很努力地逼问林雨时刚才他和阿嬷到底讲了点什么，但一直到抵达租车店的时候，我还是没能问出来。

林雨时这小孩又白目又警觉，岔开话题和装作耳聋的本领倒是格外高超。

其实我原本没有租车计划的，直接从嘉义去台北的话，也可以选择搭高铁，只要到了台北捷运交通就会非常方便了。

但由于答应下来要去一趟彰化，公共交通就变成了一件难事，于是只能租车出发。

还好手续方面不算太麻烦，全岛取车还车点众多，在嘉义市简单吃过午餐之后，我们两个就驱车北上，正式出发赶往彰化了。

据林雨时说，在网络票选活动之「台湾最冷门的旅行地点」中获得优胜的四个城市中就有彰化。

剩下三个分别是云林、桃园和苗栗，不过靠近北边会输给台北和新北好像也不奇怪。

我转开车载电台，随意播放到一个音乐节目。车很快开上国道，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雨时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其实唱歌方面的话，我还是蛮有自信的喔。”

他的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视线却一直安静地注注视窗外。

“哦？”开高速的时候，我一下子没法分神看他的表情，只能透过后视镜瞥见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不是讲要到台北才说吗？”

“嘛……”林雨时撑著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公路两旁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景色，喃喃自语道：“跟那个没关系啦……总之，其实我在念国小的时候，还得过唱歌比赛的优胜哦。”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风吹散一般。

“台中市音乐宝宝吗？”

我笑着调侃他，小学啊，对我这种人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根本连半件事都记不起来。

“很认真的欸！”

林雨时气鼓鼓地朝我看了眼，我从前视镜里发现了，表情有点搞怪又很可爱，叫我忍不住开怀地朗声笑了起来。

林雨时见我笑得开心，砰地一声倒回了座椅靠背里，双手抱胸，似乎生气到不想理我，但没过一会儿却又闷闷的开口道：“然后呢，其实几年前，念国中的时候，我也参加过一个中学生比赛哦，在全台64强被淘汰了。”

“那很厉害啊！”我由衷地感慨，“这很了不起欸，为什么不去参加艺考呢？应该可以取得不错的成绩吧？”

不知道是不是犯职业病，我几乎是在林雨时说出那件事的一瞬间就想到，就算不说全国，能拿到全省64名的成绩，那岂不也是四大仍选了吗！

如果去参加艺考的话，应该能拿到不少合格证吧？

“特殊选才吗？”

说起这个，林雨时的语气更蔫了，似乎抿唇沉思起来，大概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回忆，过了好久才终于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讲这个。”

我问：“为什么？”

“就不想讲啊！”

“不想讲的话，听可以吗？”我放慢了车速，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与他的对话上。

“嗯？”林雨时转过头看向我，“听什么？”

我也抿唇笑了下，将视线短暂地从前方移到他身上，然后又迅速转了回去，“其实，五年前我也考过全省二十几名哦。”

“哇，”林雨时来了兴致坐直起来，“考什么？学测吗？”

“那个办不到啦，不是和你说了我只能考到80%左右的分数？”

“80%已经很高了啊！我才考六七十欸！”

“哈哈，”我忍不住又笑，这小孩儿真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不过这样也好，“但不是那个，是全省艺术统考。”

“统考？全省？”林雨时问，“那有多少人啊？”

“一两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我考了二十几名。”

“那很厉害啊！”

“很遗憾的是，”前方大回转路段，我边转动方向盘拐弯边继续说：“在院校考试中，我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依靠文化课成绩上了大学……”

“等下等下，”林雨时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打断我道：“你不是刚还说了艺术考试？然后文化课也考到80%？你到底要选哪边啊，以珩哥！”

听他这么问，我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为什么要选？两手准备啊，两边都要努力起来才行。”

林雨时瘪了瘪嘴：“什么嘛！这么勤劳，你是八爪鱼喔？”

我忍不住笑：“肯定的啊，一辈子都是这样像八爪鱼这样，放弃的话，不管是哪边都有可能会后悔啊。”

“可是光听到就觉得好累哦，这样的人生不会很辛苦吗？”

难得这会儿轮到林雨时讲丧气话，我倒是早就习惯这种事，敲了敲方向盘坦然道：“人生本来就是喉管里的一根刺啊，被刺扎着就要想办法预防发炎，一旦真的不幸感染，就要一边使用抗生素一边涂抹消毒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为了活下去。”

“好难懂的比喻哦，”林雨时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我这段莫名其妙的话皱在了一起。

于是我忍不住又哈哈的笑了起来，不到一百公里的车程很快就要结束，在彰化交流道199出口下告诉公路的时候，我跟着导航和指示牌的引导把车拐进了市区。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于是我问林雨时，“要不要去吃豆花？”

“啊？”

“我刚在油管上刷到的，在地人推荐，扇形车库豆花。”

“扇形车库哦，那其实是个……还蛮没意思的地方哦，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我知道是因为这小鬼还在不开心所以乱讲话，所以根本没考虑他的屁话就直接设置好谷歌导航开车过去了。

直到冰冰凉凉的豆花被端上桌的时候，林雨时的心情才终于有一点点雨过天晴的迹象。

Q弹的麻薯搭配滑嫩的豆腐花，外加很多很多的冰，林雨时吃得眯起了眼睛，大概是味道不错。

“其实我想说的是啊……”

我撑著下巴，看著他满足的样子，忍不住柔声说道：“对自己好一点吧，BB，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喜欢唱歌，拿到六十四强，没有很努力的学一下也可以考到还不错的成绩……啊对，还会讲台语，这个也很厉害。”

“欸你……”

林雨时抬起头，有点语塞但似乎是开心了一些：“怎么这么会夸奖人啊？”

“嗯？没有在夸奖啊，”我捡起桌上的汤勺又笑了笑，终于开始品尝那碗豆花，确实很好吃。

“实话实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