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开完会以后,我们大家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于是,在经验丰富的‘活化石’的召集下,大家开着三轮车框里哐啷地来到一个人车稀少的僻静处,九辆三轮车像车行里的样品车一样一字排开。那时候,大概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远处的工厂机器轰鸣,马路两旁的灯光昏黄,南北风不时地迎面扑来。即便那时才入秋不久,但夜里却犹如冬季,冷得所有人都哆嗦不止。我记得,那时候大家交货时一个个还穿的短裤短袖,累得汗流浃背的,现在却冷得恨不能把棉袄裹在身上。
下车以后大家很快挤在一起,旋成一圈,互相取暖似的凑到‘活化石’身边。那时毋庸说,我们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活化石’建议我们大家就降派费一事跟宣白不拔重新协议,哭穷也好,喊累也罢,无论如何都不能降一分一文。我记得,‘活化石’当时说话时嘴唇哆嗦的要命,一来是那时实在太冷,二来呢,我相信他是激动所致,因为那时我们所有人都激动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大,大家,可,可以这样跟白不拔说,就,就说降了派费我们就开不起工人工钱啦,交,交不起房租和水电啦,拼,拼死拼活,算,算下来都不赚钱啦等等。总,总之,能,能说多凄惨就说多凄惨,毕,毕竟人多力量大,人,人心都是肉长的,白,白不拔也不会不心慈手软吧,吧!”
‘活化石’上下牙齿磕得脆响,有一阵子,我都担怕他因太冷、或太激动之故,一下熄火说不下去,也担怕之后,我们所有人也和他一样,最终不欢而散。就拿时常最爱唠嗑的‘鸡鸡’来说吧,那时他像哑火了一样不吭一声,只交换着磨搓着两只光胳膊,牙齿嗑得几乎比所有人都响。当然,那时我也一样,只顾瑟瑟发抖,压根儿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想听大家控诉交谈,多多益善。
“那,那也未必,”郭伟杰突然开口说道,“白,白不拔这个老狐狸谁不清楚?你,你叫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大发慈悲,可,可能吗?”嘴唇也哆嗦不止。
“郭,郭老板说的对,”杜老板上牙敲着下牙说,“对,对付白不拔这种人来软的根本不行,得,得给她来点硬的!以,以我之见,只,只有罢工她才会重视!不,不是吗?”
“罢,罢工?”郭伟杰一愣,同时把脸掉向‘鸡鸡’,因为第一次罢工正是‘鸡鸡’提出来的。
“是,是的。罢,罢工。”‘鸡鸡’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呃。”郭伟杰一听,激动地呛地咳嗽了一阵子,然后,他直言不讳,狠狠地批评了‘鸡鸡’一顿。
“上,上次你提出的罢工,最,最后呢?罢,罢了么?你,你还好意思再提罢工的事!”
‘鸡鸡’很快把头低垂下去,不再吭声。紧接着,郭伟杰便阐述了他个人的想法。他的意思是拒绝罢工,或不建议大家以罢工的形式对抗白不拔,因为一旦所有人都罢工,意味着到时候所有的货都一个不去拉,或拉了不派送,货物大量积压,导致客户投诉,然后,最坏的结果是公司关门大吉,宣白不拔下课,最后,投诉的件会算到大家头上,因为大家都给宣白不拔交过风险保证金。而且,更坏的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失业。
“大,大家想想看,最,最近这几年,有,有哪家生意好做?多,多少个店子已经倒闭了?丢,丢掉工作我们又上哪儿去找?我,我认为大家目前还能稳定地赚钱就已经很不错了,何,何必搞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呢?”
郭伟杰说罢,用一副怀疑的神情环顾大家,似乎意识到他说了一通不该说的话。但那时没有人插话,大家一个个像个十分理智的人一样暗自琢磨着轻重。于是,郭伟杰最后又激动地说道,“所,所以我觉得罢工要不得,要,要罢工的话,就,就让鸡老板自己去罢好了!我,我是不会去的!”
我猜,‘鸡鸡’曾因地磅损耗费挑起的罢工事件露丑以后,他无时无刻不为此而抱愧自羞。那时,他声势浩大地召集大家罢工,大家都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以为能尝到什么好果子吃,结果——众所周知,他一见到白不拔就吓得像个软蛋一样扶不起来了,而且,可恨的是,最后他竟向白不拔大献殷勤,把大家晾在一边,把他的贱骨头暴露的无遗等等,那所有一切,已经使得他完全失信于大家,因此,当他肯定杜老板所说的罢工(我相信那是杜老板在经历过第一次罢工以后才有的灵感,那种灵感我们大家都有)时,所有人都近乎暴怒的程度,对‘鸡鸡’的言论既惊奇又怀疑。大家几乎都以傻子看呆子的眼神瞅着‘鸡鸡’。
正当大家对‘鸡鸡’的观点嗤之以鼻时,见多识广的王老板却看中了‘鸡鸡’。他严肃地道,“第一次罢工我们是失败了,这点没错,但这一次,罗基这一次所说的罢工并没有错,我想这是最合理的,也是唯一一次。这么着,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是说,即使大家还没下定决心要罢工,但以罢工的形式吓唬吓唬白不拔也是好的,不是么?再说,万一白不拔当真了呢?我个人认为,像白不拔那类脏老鼠到时也一定会信以为真的,因为我们是第二次罢工,不是么?而且,眼下双十一也就快到了,那时货量会暴增,弄不好还会爆仓,爆仓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我尺量白不拔不敢胡来。大家觉得呢?”
“活化石”听了点点头,紧接着大家也都纷纷点头,表示支持王老板宝贵的建议。
“那么,”王老板接着趁热打铁地道,“大家觉得明天开始罢工好,还是双十一那天开始好呢?”
“那就明天吧。”郭伟杰叹着气道。显然,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紧接着,“鸡鸡”又说,“依我看,最好是双十一那天,趁货多,比较有威慑力!大不了这快递不做,也要叫宣白不拔那两口子没有好日子过。”
郭伟杰蹙起眉头,看着“鸡鸡”道,“我觉得还是点到为止吧!”
郭伟杰的意思很明显,他的派件量大,仅次于我学校的派件,因此所牵连到的利益非同小可,那时候,他不过是担怕他的利益受了影响,仅此而已;相反,“鸡鸡”的派件量少的可怜,还不足我学校的八分之一,因此,对他而言,无关损失。而实际上,之所以他总是那么的想吃热豆腐,关键场合总是那么的雷声大,大概是因为他另有所图——我猜,那时他恨不能让白不拔把我们所有人都踢掉,然后把他——“鸡鸡”从牛后扶到鸡冠上,给他一个最好做最赚钱的区域。即是说,越是卑贱的人,越是受不了别人的好,往往恨不能占为己有称快。
总之,大家的意见各所不一,但有一点很有意思,即派件量不多的分部老板大都想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罢工,恨不能公司因此而轰然倒闭,所有老板都卷铺盖走人,派件量多的分部老板大都想速战速决,要不,就像郭伟杰所说的点到为止,即使对白不拔的滥权行为不予理睬也无甚紧要,我是说,但凡只要你心胸开阔,知道利大于弊的话。
但无论如何,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双十一当天进行罢工,目的正如‘鸡鸡’之类的老板们所想的,使得罢工更有威慑力,能一次性解决问题,大家都不想拖泥带水。那是在王老板建议以后,大家才一致决定的,因为他在我们大家心目中的地位颇高,说话有分量,辨得来好坏,掂得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