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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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景站在手术室门口懵了快十分钟，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冷汗把额头和后背都浸湿了。

他只能看到医生的嘴皮子疯狂在动，说什么一点儿听不见。

急诊室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过道里堆满了临时病床，病人插着管子卷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发出难闻的气味，看护拉开被子帮她擦身体，任凭她苍老萎靡的样子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家属陪在边上，脖子伸得老长看过来；护士铁青着脸忙着维持秩序。

这乱七八糟的一幕幕跟过电影似的在梅景眼前晃，最后定格在蒙着白布的一排床。

他眨眨眼，声音才慢慢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他想自己应该还在梦里，再等一会儿可能就要醒了。

因为他三天后就该离开这儿，去到一个全新的国度读书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四具尸体和一个婴儿。

主刀医生四十多岁，看着很和善也很有耐心。她让人带着梅景去处理后事，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买了饭，帮他倒了杯水陪在边上。

梅景一声不吭，屋里飘散的饭菜味让他想吐，但他忍着，时间一久额头又冒出密密的汗来。

医生也没催他吃，就让他先去看小外甥，说他是这场车祸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奇迹，因为他父母都抢着把他护在身下。

梅景不敢去想那场景，他连白布都没勇气去掀。

小涛躺在病房床上什么都不知道，软软糯糯的一团，抱在手里很温暖。梅景对他笑，他盯着梅景半天也“咯咯”乐开了。

笑着笑着，梅景眼泪终于下来了。

他把脸贴在小涛光洁的脑门上，亲亲他说：“你爸爸妈妈可爱你啦，咱们要争气呀。”

梅景去交警大队处理案子，对方重伤三个，还索要理赔偿，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才是“责任方”。

梅景很茫然，他有一瞬间甚至恶毒地想，一样是车祸，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回医院路上，天灰沉沉的，他一直在发呆因此差点坐过了站，但想到小涛，梅景还是捏紧了拳头。

哪怕有一口气，他也要撑下去。

车祸之后的日子是连轴转，医院帮他减免了很多费用，护士和医生还自己掏腰包给小孩买了奶粉、日用品和玩具。

但这肯定远远不够，事故赔偿要处理，肯定要在这儿留一段时间。要呆着就要租房，要租房就要钱，这都是环环相扣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没有钱。

刚从医院出来那几天，小涛突然哭得脸色发紫，吓得梅景连夜挂急诊，检查之后，医生说哭是因为小孩饿了，但这不是最关键的。

“他心脏有个洞，你们家里之前知道么？”

梅景愣住了。

“很严重么？”

“说不好，也有人青春期发育自己能长好，否则就要动手术，建议你们再观察一下。”

又一块天花板塌了。

梅景浑浑噩噩跑到医院小卖部给小涛买吃的，边上有个贴着退烧贴的小女孩吵着嚷着要玩具，他父母就哄她，说给她买更贵更好的。

梅景拽紧自己兜里的钱，可他连奶粉都买不起。

只能希望小涛本身的生命力够顽强。

他也不懂家里为什么会没有钱，就像他不懂为什么父母过年来看看姐姐一家，眨眼功夫，人就都没了。

姐夫家里的人除了火化那天露过面，后来的事儿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孩子没想要，说是老人也年纪大了，带不动，钱更是一分没有，那家人还把他姐姐姐夫唯一有的一套房子都收回去了，因为是产权共有人。

梅景自己父母当时为了送他出国，早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借了一部分外债，现在人一没，有些债主就怕自个儿的钱打水漂，迫不及待过来收，当然也有好心的，看他一个小孩儿可怜，干脆不要了。

他有个小本儿，记着每天的开支，和每个月要还的钱。

要还的必须按时，那些不要他还的，梅景就一家一家地跑，给别人磕头，千恩万谢的。

梅景一度以为自己会得抑郁症，每天都觉得身体里的能量和悲伤像泄洪一样滑坡，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得提着一口气儿，因为他还有一个更弱小的弟弟。

这就是他生活唯一的支点，也是他唯一的盼头。

以前他不知道被推着往前走是什么滋味儿，现在他知道了，这日子是过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就赚一天。

至于梁辰，那是晚上捂着被子才敢偷偷想一会儿的奢侈品，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好事儿。

梅景梦到他俩手拉手走在春光满地的校园里，周围人来人往的，风平浪静也没人议论，只当他们是学校里最普通的学生；他梦到他俩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上完课还能一块儿做饭；他还梦到自己坐在梁辰的摩托后面，紧紧搂着他腰，贴在他背后，在春风和煦里放声尖叫。

他梦到很多，大部分都是开心的，能让他暂时忘掉生活，能让他醒了之后再逃避五分钟。

他很贪婪，恨不能把自己的脑子变成刻录机，把所有的梦都记录下来，等老了再慢慢回味。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梅景的幻想，梁辰他是绝对不敢再见面了。

人是他先放弃的，没有他想跑就跑，想要就要的道理，谁都不会在原地等他，况且他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后来从方木那儿知道梁辰来这儿找他了，知道他差点把整个成都都翻了个遍，但他还是不想见他，他要要梁辰离自己远远的，别把自己的晦气带给他。

是真的很晦气，几条人命，他不敢用梁成来赌，只希望他能快乐，能发家致富健康美满。

方木笑他没出息。

他说：“我要是你，我就不跑，好不容易喜欢的，跑了就没了。”

方木是那个主治医生的儿子，还在上学的年纪，人却很机灵，之前去过医院几次，和梅景混熟了，后来就经常来他家看他，给小涛带吃的喝的。

因为有他，梅景总算也不是全然的孤独。

梅景把钱推回去：“我不能再要了，你也就是个学生。”

方木笑嘻嘻：“学生我也比你有钱，就当我借你的，能活下去你再还我。”

梅景拗不过他，只能暂时收起来。

他一边给小涛剁鱼泥一边解释：“今天有人给我发传单了，还是有很多工作机会的。”

方木逗了一会儿小孩，跳进厨房里：“什么传单？你别乱接我和你说，这都是骗人的！”

梅景笑笑：“我知道，传单是别人塞给我的，我不会去。”

他不信天上有馅儿饼，以前不信现在更不信，前半辈子大概所有的好运气都花完了，让他认识了梁辰。

说到梁辰，美景不止一次对方木说，他真的很好，他也不懂为什么学校里会有人怕他。

弄得方木对梁辰这个人也很好奇。

当然他更好奇的是照片里另外一个大花臂，他不止一次地抚着照片里的纹身说：“真好看啊。”

那段时间梁辰也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梅景了。

明明知道这人在哪儿就是找不到的滋味儿时很难受的，好像全世界都在和你作对。

而梅景是故意躲着他，但他真没想到两人还会重逢，就像他是真没想到，梁辰这样强硬的男人，居然也会哭。

他想，我是真的做错了，我把他伤得太重了。

但是梁辰不介意，只要梅景回来，他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把小梅儿永远拴在身边。

他有次心血来潮路过一家店，跑去定制了一副梅花耳钉，和自己的纹身是一样的。

两人抱一起的时候，梁辰低头去亲梅景的脑袋，梅景拱他下巴，然后像猫一样凑过去蹭他半边脖子，两人搂着贴一块儿，耳钉就贴一块儿，碰撞在一起亲昵的很。

再后来小涛就长大了，心脏动了小手术倒也平安，他从一个肉团子变成了和梁辰一样的酷哥；梁辰开了4S店，梅景做了老师，非常受学生欢迎。

梁辰给他弄了份心愿清单，完成一样就钩掉一样。

梅景想起来自己以前也有清单，只不过那份上面都是债务，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要去考研，想要好好学电脑，想去看场话剧或者电影，有可能的话还想出国走一走，但最重要的是，他想以后的每一年都有梁辰陪着。

梅景坐办公室里给梁辰发消息：我今天中奖了，有三个老板要请我吃晚饭。

梁辰一个电话打过来：“你们这破学校哪来的老板？”

梅景一本正经憋笑：“有啊，也有赞助商，三个老板个个英俊潇洒。”

梁辰本来不信，听到那头有男人在笑，他脸色都变了。

就听梅景又问：“老板，晚上吃什么？”

梁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饭点都没到，人倒是来的勤快？！

他黑着脸一路飙车跑过去，推开办公室大门，看到许文远，许知远和袁晓东三个人坐他边上唠嗑。

许知远哈哈大笑：“来来，愿赌服输一人一百！掏钱！”

袁晓东骂了句脏话：“靠好心给你过生日来的，还真他么来抓奸！”

梅景气得要命，一边打他一边咬牙切齿。

梁辰受着小奶拳巍然不动，顺手抽走了许知远手上的钱，塞进梅景兜里：“我生日只和老婆过，关你们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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