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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正文-----

10

原来身体是有记忆的。

那个吻让什么堆筑已久的东西轰然坍塌,心头余震未消,煽起纷纷扬扬一大片无用的情绪。

仗助回想起了露伴的唇有多柔软,尝起来有多清甜。只要那唇瓣轻启,婉转吐出“东方仗助”几个音节,就会条件反射地想把对方清瘦的身体抱紧,融进怀抱里,吻住,夺走他满不在乎的呼吸。

熟悉的细节掀起熟悉的悸动,鼓噪着、充满着胸腔,冲刷着东方仗助。他束手无策地感受着想要再次触碰对方的细小欲念像微不足道的火星燃起心头荒草,转眼就化为席卷而来的山火。

全身都仿佛被灼烧着的焦躁感让仗助不敢再看露伴。

轻柔的音乐混入了嘈杂起来的交谈声。仗助和露伴随人流出了舞厅,取了外套,被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毕业生们簇拥着朝回家的方向走。

间或有人越过身侧,投来一个了然又暧昧的眼神。舞会时与这两位拥吻的男士错身而过的人,都暗自确信这对西装笔挺的苦情人不是热恋正酣、情难自已,就是故地重游、旧情复燃。

可惜局外人,永远都在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剧情罢了。

这种本人都理不清的纠葛,三言两语何尝说得清楚,不是恨之入骨,也不是求而不得。各自介怀,又无法自控地相互纠缠。

两人默契地无视着路人的眼神,并肩走着,走得很慢。

严格来说,已快初春。路边的雪不再松软,细看是堆叠的冰碴子,不小心踩到会发出咔咔的声响。

搭配礼服的皮鞋并不好走,换做平时,仗助早就要开始抱怨糟糕的天气弄脏了名牌鞋。但此刻身边的人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任何有他存在的场景都是如此。

挨着岸边露伴的那半边身子好像擅自长出了无形的触角一般,无声而灵敏地捕捉着对方最细微的举动。露伴一路都很安静,偶尔被冻得缩一下脖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漫画家的习惯,哪怕是正和其他人类共处时,露伴的思绪也时常会兀自飘散到不知哪个时空,遇上不能理解的事物的话,还会自言自语或是重复一些意味不明的拟声词,像个十足的怪人。

有时候你能从他的漫画里找到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的零星踪迹,有时那就只是个突然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荒诞片段而已。

仗助以前最喜欢这样的露伴,这种时刻——露伴表现得像个不知从哪个星球意外掉落到地球的外星精灵的时刻,仗助总会不由地轻笑起来,心想如果这是部科幻电影,我一定会是第一个发现他真实身份的人。但他又会马上难过起来,因为外星人不属于地球,也不会属于他。

两人手臂交错间,冬衣外套擦到对方手臂,隔着这么多层布料,都让仗助半边身子发着麻。

仗助不知道人可以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

一个在恰好的气氛里顺势而为的、玩笑般讨来的吻,害他心神不宁到现在。什么要警惕重蹈覆辙,什么下次要像个精明的大人一样计较付出,暗自疗伤时咬牙切齿的自我培训,一上场又忘得一干二净。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下一秒就一把将身边人搂进怀里,为他挡住寒风。

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真是个不吸取教训的笨蛋,管不住冲动的傻瓜,忘不掉过去的倒霉鬼。东方仗助在心里骂自己。

两人在东方宅前停下脚步。

“露伴,在这里等我一下。”仗助快步进到屋里,皮鞋后跟在门口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唇齿间好似还残留着缠绵柔软的触感,他嘴角很没出息地勾起。有扇着翅膀的蝴蝶在腹中扑腾,感觉很类似第一次发现,疯狂钻石可以治好外公出任务受的伤。

他想拉着这个人的手一起,不管不顾地冲进无边山火里。

仗助抽了抽鼻子,有点无可奈何。他想,爱情真像是一场无法根治的过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挨得近了,止不住又流眼泪又打喷嚏。离得远了,以为自己好了,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了。

一旦重新靠近,立马故态复萌,甚至比原先的更来势汹汹。

认命吧,药石无医。

你的过敏原是岸边露伴。

小跑着出来的时候,仗助手里攥着一条围巾,心头有一丝微妙的,扭曲的雀跃。

高大的男孩因奔跑而不太均匀的呼吸,在昏黄的路灯下形成团团白雾,干燥温暖的双手展开围巾绕过漫画家空落落的脖颈,仔细打了个结还掖了掖末端,海蓝色的眼眸始终追随着露伴的,澄澈得不含任何杂质,露伴躲不开里面浓郁的热切。

哪怕是再不通人情,露伴也有种预感,有一个吻要落下来了。

岸边露伴不会因为想挽留谁,就说动听的话,问那些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东方仗助凑近的前胸。

“东方仗助,人对被迫失去的东西会有根深蒂固的执念,你也不是非我不可。现在你的心情,和无法扔掉你脚上这双好看但磨脚的鞋,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啊,又来了,这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东方仗助恨透了这个人说话的方式。

浓如泼墨的夜色,静谧如水的月光,少年人舍不得让任何美好戛然而止的心情里,不堪回首的糟糕回忆会被选择性地忘却,或是披上一层朦胧浪漫的滤镜,有些话随着柔情的动作娓娓道来会多么自然。

但露伴太聪明,所以他率先开口堵住了东方仗助的嘴。

动情的话错过了那个当口再想说,就好像过了一天保质期的牛奶,也许没有变质,但总觉得有股子发酸的做作。

仗助以前也最讨厌这样的露伴。这种时刻——少年和大人的差距会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哪怕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强装镇定,把紧张扮作无所谓,在成年人的余裕面前永远捉襟见肘。

面对露伴像播放一个主题不明的随机歌曲列表,你不可能做好万全准备,只有被动接受,所有情绪受他摆布,被死死拿捏。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想清楚了吗?”露伴猝不及防地提问。

仗助的心骤然收紧了。脸上是开小差时突然被数学老师提问的表情,慌张又心虚,他呆呆看着露伴被风吹乱的额发,欲言又止。

露伴比他想象得更了解他。

无论心里多么确信,只需一个带着压迫感的问句,犹疑就会在仗助心里悄然探头。

露伴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讥笑。

成年人的世界没你想象中那么随心所欲。不是想做的事都能做到,想去哪里生活就去哪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能活成那样的人。同样,想和谁在一起,是否要在一起,也是两码事。

让你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是一种仁慈。

“早点睡吧。围巾,谢谢了。”露伴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这就是狡诈的大人,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躲闪和逃离。

11

仗助一反常态地在家里蹲了一整个周末,心情比没好好打理的头发还要乱糟糟。

他知道以漫画家的脾气,绝不可能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猫鼠游戏,所以他那前后矛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行才让他更加苦恼。

这种时候,他真恨拥有天堂之门能力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这样他就能好好看看,露伴到底怎么想——

唉,算了,天堂之门比露伴本人还闷葫芦,除了看书和恶作剧没别的爱好,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也只适合露伴那个孤僻的讨厌鬼。

“叮咚——”是Echo在模拟门铃的声音。

康一那小子怎么来了?

“仗助,露伴老师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就想说看完的原稿由你代为交还……咦?你这一副什么鬼样子?”

“他的事情找我做什么!”

“又吵架了?”

“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根本连吵架的立场都没有吧!”

“哎?舞会上你们都亲成那样了,露伴老师还画了那样的画册,我以为你们早就热火朝天地又滚到一起去了呢。”

“……”

康一这小子,表面上看乖得要命,有时候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仗助挠了挠头,“我的确是想和好啦,但完全搞不懂露伴怎么想,康一,你知道他那天晚上对我说什么吗……”

仗助刚想让恋爱方面顺风顺水的好友给自己出出主意,才发现自己刚才漏过了什么,“等等,什么画册?”

康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往书包里藏,“哎呀!由花子还在等我呢!我得先走了!”

仗助眼明手快地夺过纸袋,利用身高优势举过头顶,一边挡住努力伸手去够的康一,一边把人往外赶,“那你去吧!我来交给露伴就好!”说完把门“砰”地关上。

“东方仗助,你什么都没听我说,你可别把我卖了啊!”Echo趴在东方宅门上费劲地贴大字。

仗助抓着牛皮纸袋,做贼一样飞快跑进自己卧室关上门。

除了一摞厚厚的《红黑少年》原稿以外,纸袋里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上写着《杜王町记事》,右下角是露伴龙飞凤舞的签名。

封皮上贴了张记事贴,是康一的字迹,“露伴老师,画册不小心和原稿放在一起了吧?放心,除了我没有别人看过。康一”

仗助轻手轻脚地翻开画册。

册子的内页排列得相对随意而有规律,不是连载漫画的风格,更像是配图的手记。每一页的左边是一张取材时拍下的照片,右边是一段简单的手写说明。

“安杰罗岩”:安杰罗岩是一个路标,也是情人约会,用来碰面的地方。虽然外观有点诡异,却颇受镇民的喜爱。

“二杜隧道”:二杜隧道位于连接杜王町与S市的国道上。由于隧道中有弯道,在入口无法看到出口。夜间点灯较少,从而导致交通事故不断、成为了在年轻人中小有名气的灵异地点。

前面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杜王町耳熟能详的景点。仗助手指在照片和文字上一一拂过,往后又翻了一页。

下一页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合照。他们笑得很温柔,怀里抱着个绿色头发的孩子。孩子看起来就很不老实,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细嫩的胳膊还在空中乱挥。“这是岸边夫妇在旧岸边宅门口的合照,怀里抱着的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们决定给孩子取名岸边露伴,露是短暂无常,而伴是与之共生——之意。”

这是仗助第一次知道露伴名字的由来,显然,画册后面的内容越来越‎‎‌‍‌私‌‍‌‍密‍‌‎‎了。

下一页是铃美用过的中学学生证照片。“这是杉本铃美,她勇敢又美丽,是杜王町的守护神。没有铃美,就没有今天的岸边露伴。她现在已经去了更美好的地方。”

后面的每一页,都是他们熟识的几个替身使者的照片,和简短的文字介绍。

“什么嘛,也没什么特别过分的内容啊,康一这家伙真是大惊小怪……”边这样想边翻开了下一页。

下一页不再是印出来照片,而是露伴亲笔画的速写了。寥寥几笔,精简的线条,画的是一个留着飞机头穿着制服的少年。

“这是东方仗助,见到他的话,请不要随便评论他的发型。这个发型属于他崇拜的英雄,一个在雪夜出手帮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不良少年,他以这位故人的生活方式为典范,后来也的确成了杜王町的英雄。他永远属于杜王町。他会永远保护杜王町。”

“露伴啊,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仗助嘿嘿一笑,忍不住把这段话再看了几遍,才满怀期待地继续往后翻。

他有点激动,手一抖,夹在画册里零散的速写纸页“哗啦”一下全飘落在地板上,仗助慌慌张张去捡。

每一张速写纸上都是一个留着飞机头的少年,有认真看着电影的侧脸,有躺在樱花树下的野餐布上懒洋洋的样子,有几张是少年在游戏机厅全神贯注地厮杀着,也有他闭上眼亲吻着谁的瞬间。

能看出来,这些速写一张比一张描绘得更认真用心,按照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来看,似乎是从1999年底开始,每隔一两个月都会画一张,不曾间断。

仗助满脸通红地把所有速写一齐塞回画册里的时候,看到末页上写着一段话。

【吉田编辑:

如果我没有回来,就拜托您替我出版这本画册。

但万幸能活着回来的话,请不要让任何一个活人看见里面的内容。

岸边露伴】

仗助的心脏咚咚直跳,响得他觉得门外的老妈都听得见。

可恶的露伴,要是没亲眼看到这本画册,差点就被他的故作深沉蒙混过去了。

似乎是一瞬间,仗助心头的犹疑就烟消云散了。这段感情里所有的伤心难过,统统被抛在脑后,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爱,只有爱。

如果有爱,谁还想坚强呢!他想。

仗助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我想清楚了,我非你不可,我不会再放你走。哪怕你想再伤害我的话也可以。

也许爱情大多不是天雷勾动地火,只是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段关系中对所有逞过的强、犯过的错缝缝补补罢了。但也只有这样,才渐渐明白了对方,也明白了自己。到不了这一步,就永远无法接近爱情这种真实。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边的路灯接连亮起。

想到露伴也许马上就要回岸边宅了,仗助已经按耐不住,有满腔的爱意想诉说。他捏着牛皮纸袋跳起来,冲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抹上发胶,在‎‌‌‍‎黄‎‍‎‍色‍‌‌背心外面披上了制服。

他的打扮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梳的是每天都会梳的发型,穿的是每天都会穿的制服,但少年心里某个角落隐隐在膨胀、发酵。他知道,有什么新的东西就此开始了,就像新年第一天,换上新的‌‍‎‍内‍‎‍‎裤‍‌一样神清气爽。

“老妈,我出门一趟!”

奔跑的间隙,他瞥到路边成排的樱花树,在冰雪未消的初春显得毫无生气。

在铺下一地落英前,樱花树只是光秃秃的枯树而已。

但他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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