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气火车拉出一声响亮的气鸣,然后“哐当哐当”地压着铁轨前进,每到铁轨交接处便轻微颠簸一下,其实并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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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气火车拉出一声响亮的气鸣,然后“哐当哐当”地压着铁轨前进,每到铁轨交接处便轻微颠簸一下,其实并不算太糟糕的感觉,但车厢里的乘客每次总要略略动一下,或重新交叠双腿,或扶了扶把手,总之就是有意无意地用身体语言表明自己的不满。
但世事总有例外,譬如韩晋。
不是他坐得有多端正,恰恰相反,他正右手肘支在微突出来的窗棂,托着脸便头一点一点地瞌睡起来。秦森好笑地望着性情寡淡的师兄如此可谓可爱的行为,忍不住就伸过手去要摸摸他的脸。
只是指尖刚触到韩晋的皮肤便马上缩了缩,转而捻捏起韩晋头上一绺散乱下来的额发。触感是粗硬但顺滑的,像韩晋,既冷硬却又独有柔和的时候。想到韩晋待自己的温和,秦森心湖便如有轻风拂过,荡出圈圈涟漪。
“师兄……”秦森低喃,眉目含情,可细细瞧去,原先一直舒展开来的眉此时却似拢非拢,倒像藏了些怨嗔。
不过是呢喃的一声,韩晋却恰巧醒了,支在那里的右手改去扶着额角,左手抹了把脸,好似刚才他遇到了什么事儿惊出一身汗的样子。
秦森在韩晋动了那一刹便收回了手,右腿叠在左腿上,一手置在腿上,一手垂在身旁,端端正正地笑着。
“师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作噩梦了?”秦森笑话道。
韩晋的肩颤了下,但被他佯作松筋骨的动作掩饰过去了。他偷偷看了秦森一眼,才闷着声说:“手麻了。”
“要不……”秦森笑着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我替你揉揉?”
“不用。”韩晋揉了手肘处两下,又甩了甩手,完全一副不打算接受秦森好意的样子。
“呵呵,害羞?以前你受了伤还不都是我替你包扎的。”话虽如此说,但秦森那双手抱胸看戏的样子,哪里有一分要动手的意思?
“可我记得,受伤的总是你。”韩晋一双深棕色的眼珠子,凝视着秦森,道出记忆深处的真相。
“师兄倒是记得清,是念着我的吧。”秦森笑容依然。
秦森儿时已经是个小机灵鬼,受了伤总是哭天呛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疼,即使是年纪渐长亦会啜泣着佯装可怜地找韩晋求安抚。那时他眼睛鼻头通红的样子韩晋还记得清楚,他不信秦森这个当事人就忘得了。
可秦森如今不认,韩晋也不点破,只是沉默。
“那些小伤小痛的,哪个做娃娃的不折腾些出来?瞧,我不是好端端地长大了。师兄莫要太上心了。”秦森见韩晋不说话,知他肯定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于是含笑温声地说。
“若只是这般……”边说着,韩晋边摇起头来轻叹一声。
“不过都是些小意外。”秦森看不得韩晋这个样子,连忙出声插话,以示安慰。
“意外总往你身上堆?不,不对,是总往我身边挤。”韩晋板着的脸上忽然就生出了些委顿来,衬着那绺散落的发,竟有丝寡欢的感觉。
“意外就是意外,谁见了不说是我自己大意倒霉?偏就你往自己身上揽。”韩晋这般落寞的模样秦森未曾见识过,心中一紧,面上虽然还挂着残笑,但出口的第一个字还是控制不住的颤了颤。
“是不是我胡说你心里了然。”韩晋很快就收拾了心情,抬手将散乱的头发往后捋顺。
“这都什么年头了?清庭都被推翻了,别再拿你古老的那一套来说,现在是讲科学的时代。”秦森嘲讽着说,愤愤地别过脸,可又不甘心似地用吊起来的眼尾睇韩晋。
“别人不信也就算了,但你我打小学的是什么?如今做的又是什么行当?命,我是信的,你也莫说你不信。”韩晋望着秦森,眼神异常严肃。
“我偏就不信了。”秦森不自觉地紧咬下唇,依稀可见一点半掩半露的虎牙,“而且不过就是师父的一句话,说不准,师父一时老眼昏花就给批错了,你又不能给自己批,怎么就认死理了?这世上就没比你更死心眼的了。”
“胡闹,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了?”韩晋斥道。
被喝斥一句,秦森也是怒了,他这人要强本是定要出言反驳的,但斥他的偏生又是他自己的心上人,便由怒转成了怨,抿紧了唇不语,只是倒竖着眉瞪着韩晋。秦森面色极白,唇色也淡,只有细长眼睛带着闪闪的亮光,似盛了不灭的火种,如此完全没有笑意的他看起来竟透着丝丝寒气,叫人不寒而栗。
韩晋只当他是生气了在耍脾气,少不得还是他低头认错才能平息,但他一向尊重师父,哪能听得秦森随便污了师父的名声去?在韩晋眼里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师弟他果如师父所言的……想到这里,韩晋只觉心头百味杂陈,情绪一时难以明状。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即使不是生身之父,也是养育之父。如今师父已经故去,这些恩义,秦森你更要记得。”最后,韩晋也仅仅是说了这么两句话,但一字一顿,其中意义重若千斤。
恩义?秦森想笑,但心里苦得很,嘴角提了提便再也弯不上去,狭长的眼中满满全是怨憎痴恨。秦森缓缓地垂了头,并未让韩晋见到他这个样子。
不是没有恩的,乱世里谁会有那份不能饱腹的同情心来拿自己当时仅有的余粮去换一个险些被牙婆子卖掉且尚在牙牙学语的小孩?更何况还拉扯他到成人了。若没有偷听到师父与师兄秘密说的话,他又哪知道师兄为何如此待他?自那以后,师兄总是避着他,接了师父衣钵后他们师兄弟更是未曾正式见过一面说过一句体己话。岂能不叫他秦森在感激那份恩义之外添一点怨恨?
韩晋只道他心里有了愧疚,当即又于心不忍地想这次的事也就算了,便安慰道:“这些你都是懂得的,我知道。”
这算是体贴吗?秦森终于真正地笑了起来,那种快乐止也止不住。他抬起头来,笑弯的细眼少了些妖冶多了份纯粹。断断续续的笑声从秦森抿紧的嘴里传出来,闷闷的,却听得出来饱含许多欢快。
“师兄你让我怎样能够不喜欢你呢?”秦森目光滢滢地瞅着韩晋笑,有些满足,又有些不怀好意。
“胡闹。”韩晋急急地低斥。
“兄友弟恭不该是这样吗?难道我该不喜欢你才叫好?我的好师兄,你说我要如何取舍?”秦森笑歪了嘴角,伸手过去就似要学那些窑姐儿般欲拒还迎地推韩晋一把。
韩晋蹙了眉,却是不守反攻,也伸出手去要拿下秦森的手。秦森反应却快,只微愕一下,便收回了手,腻着笑说道:“师兄也太心急了吧,这么快就想要摸手了?”
韩晋瞧了眼自己扑了空的手,又带着狐疑地看了看秦森,这才收回伸出去的手,恢复平常语气地问道:“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学的竟都是这些孟浪的行径?”
秦森夸张地呼了口气,手还轻缓地拍抚着胸口,又笑盈盈地说:“终于还是问了,我还怕师兄一点也不关心我呢。”
“说。”
“其实也没什么啊,就是看看风水批批命书什么的,就学了这么一门技术,不做这个就只能行乞了。”
韩晋虽然对西服没有特别研究,但秦森穿的那一身,光看剪裁就知道不会是便宜货,加上袖扣在光下会折出璀璨之光,想来也定是价格不菲的宝石类。这样的衣着,不该是一个没有门面,没有家学渊源的风水师负担得起的。所以,秦森的话,韩晋并不相信。
“你诳我。”
“可除了这个我真没其它本事了,师兄说我还能怎样赚钱?”秦森笑着反问。
“你不愿意说便算了。”韩晋不是没有思量过,但是他不接受那些想法,除非秦森亲口说。而秦森不愿意说,他便不勉强,同时也能够游说自己秦森这些年活得很规矩。
“师兄想知道的话,我没有不说的。”秦森嫣然一笑。
韩晋听罢,目光炯炯地看着秦森。
“只是不是现在,再缓缓,我都会告诉师兄的。”
“好。”即使秦森表现得很轻浮,但韩晋信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问我是何时?师兄就不怕我说的是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那就写在宝碟上挂我坟头。”
秦森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抖了抖,说:“这才是真正的胡话,人还活蹦乱跳的说什么坟头。”
“阴宅没少给人看,你竟然怕这个?”韩晋奇道。
“刚才是谁说做我们这种行当的就信命的?怎么现在师兄倒是一点忌讳都没有了?”秦森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
韩晋倒是个不怕认错的,点了点头。
“好,不说。”
“这才是理。”
韩晋不再说话,秦森也没办法。两人看了会窗外飞快往后的景物,韩晋便又有些犯困,忍不住便打了个哈欠。
“师兄还是再睡会吧,方才没睡几刻你便醒过来了。”秦森浅笑着劝道。
“你不累?”
“我可是一直都是休息状态的。”
韩晋大概真的又困又累,含糊地“嗯”了声当作是应了。
秦森坐在他对面,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韩晋,好似怎么看也不腻,怎么看也不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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