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舆,瞿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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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丧心病狂地想杀掉自己的爱人,结果抹了自己的脖子。抹完脖子变成了鬼,结果发现我的爱人根本没有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一丝痕迹。
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更像从不存在。
我仍然不明白我伸出去的刀为什么会架在我自己脖子上,杀人——或者说自杀前几分钟的记忆像是被刻意擦掉了一样,留下一片黑白灰混杂的痕迹。我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企图勘破眼前的混沌迷幻。
三年前我和关舆确定恋爱关系搬来这里。
一周前我终于下定决心杀掉关與并开始做准备。
四十分钟前我从沙发缝里掏出了水果刀冲向背对着我站在窗户前的关與。
后来的一切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地板和天花板纠缠着搅在一起,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我想吐。原来鬼也会头疼想吐。
我开始怀疑我的存在。死亡的我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我却仍然留存痛苦,拥有实体一般可以推开房门拉开抽屉,被封印一般困在这间房子里无法出去。
这样的怀疑让我愈发疯狂,在我活着的时候这样的疯狂出现太多太多次。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伴随心悸和心慌。耳鸣让我和世界割裂开来,眼前一片黑暗,夹杂着炫目的白,随后逐渐混杂了色彩。我抱着头蹲下,然后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尸体就在我旁边,冰凉的,泛着青白色。
我像条干涸致死的鱼,大张开嘴进行没有意义的呼吸。牙齿不时会磕碰到舌头,直到耳鸣减弱了一些我才知道是为什么,我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关舆,关舆,关舆。
黑夜骤然降下帷幕,压死了最后一线苟延残喘的余晖。光从我身上退下,重逾千钧的“关舆”两个字,在我完全陷入黑暗之后,变成了轻飘飘的“瞿应北”。
大概是死了,灵魂承受不住回忆,印象里的关舆已经模糊起来,瞿应北却仍然清晰,清晰到我在记忆里看他一眼,就像是被火灼烧。
我在十八岁那年和家里决裂,独自一人去浙江上大学,在那里遇见了关舆。他是南方人,大我一岁,比我要高很多,走在我身边帮我提行李的时候,肩膀挡住了正午刺目的光。
关舆一一给我介绍学校建筑和路线,带着我报道完,帮我把行李提到宿舍。我给他说谢谢,他声音很温柔,带着笑,说学弟客气了,我也是学心理的,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于是我又顺利地加了他的微信。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我就用过这样一句话,“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曾经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我发现,我在十八岁失去了被爱的资格,却有了爱人的权利。
如果没有瞿应北,我可能会更勇敢一些。
瞿应北就像是扎在我心上的刺,无时无刻不用彻骨的疼痛来彰显他的存在,他本人就是那样,张扬,暴躁,恶劣。
但他是我哥,大我三岁的亲哥哥。
高中毕业后我断绝了和家里的一切联系,爸妈巴不得我滚远点,最好死在外面,只有瞿应北坚持不懈骚扰我。我追了关舆五年,被瞿应北骚扰了五年。直到我和关舆在一起并同居之后,瞿应北才逐渐从我的生活里淡化直至消失。
记忆也是在那时发生了扭曲,明明他消失了,却好像无处不在。而本该和我亲密无间的关舆,对我却越发疏远。
我不想承认,所有人都喜欢瞿应北。我讨厌他,所以所有人都讨厌我。
这种时不时漫上来的自我厌弃和嫉妒愤恨让我蜷得更紧,灵魂连着躯体要一起提前腐烂在窗边,血肉散发的腥臭味会充满整间房子。
“瞿楚西。”我听见有人在喊,声音从回忆里十八岁那年校门口连成一片的树荫下穿过紧紧捂着耳朵的手臂直击大脑。“瞿楚西!”
伴随门板剧烈的震动,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尾音都带上了颤,“瞿楚西!你别他妈装死,给老子开门!”
不好意思,我还真死了。
心脏已经不那么难受,我试着放下手臂舒展身体,一不留神碰到了尸身,顿时一阵恶寒。
砸门的人消停了一会儿,随即便是什么东西插进锁眼里叮叮当当捣鼓一阵,紧接着咔哒一声,门被踹开,顶灯亮起,纷乱的脚步从玄关响到客厅。
我坐在沙发上,漠然注视着五个闯入者:三个警察,一个像是开锁匠一样的人。最前方的男人身量最高,气势最盛,长着一张我到死都忘不了的脸。
是瞿应北,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没有见面的哥哥。
他身上的气焰在见到我死状凄惨的尸体后便灭了个透,表情介于愤怒和焦灼之间,最后转变成茫然。身后的警察和锁匠都吓了一跳,一个警察用对讲机招呼同伴,赶走了锁匠,另一个上来拉我哥。
他当然拉不动,瞿应北人高力气大,可以轻易把我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更何况这个长得比我还弱鸡的警察。
“嗨。”我笑嘻嘻朝瞿应北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惊不惊喜,老大?”
“哥”这个字在舌尖饶了一圈终究没吐出来,尽管他们都看不到我,尽管我已经八年没喊过他哥。
“……瞿楚西。”瞿应北终于迈出一步,想要大步上前又缩回去的动作看起来很滑稽,和他一声西装革履并不相配。警察皱眉拦他:“瞿先生您先不能过去,会破坏……”
“滚!”他真的好凶,对谁都凶。我叹了口气,他从我面前经过,我闻到了他身上蔚蓝香水的味道,心里嗤笑用这香怕不是刚相完亲回来。
“瞿先生!请您节哀……”警察还要拦,瞿应北回头狠狠呵斥:“节他妈屁的哀!这是我弟弟!”
从警察的表情来看,估计他们内心想的是“就是因为是你弟弟才让你节哀啊”。
可怜的小碎催们大概不知道自己踩了瞿先生的雷,他巴不得我死呢。
然而很快我就被打了脸。就在我翘着二郎腿准备看瞿应北在我肮脏的尸体上踹一脚然后痛快地大笑时,他已经走到“我”身边,手悬在我头顶蜷了蜷,似乎在寻找一个落点,最终落在我大睁的双眼上。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触碰到了睫毛,它们清晰地告诉我,瞿应北在抖。
他抖着,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喉咙却里溢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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