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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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浪花拍打过岸，留下海面上浅白的盐渍碎沫。

林靖飞知道自己该挪开目光，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追随着浪潮，尽管他还陷在头晕目眩里。

似乎一些许久没见过海的人，看海水翻涌，潮起潮落都会有点晕乎。

不过他倒也不用纠结这个问题太久。

只不过稍稍低头分会儿神，再抬头就发觉视野里多了个‘物件’，一个人。

他赤脚踩着浪花，林靖飞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以及浓烈阳光下的一道修长的影子。

——不知道踩在沙滩上的感觉是怎样的？沙滩软不软？海水冷不冷......

林靖飞默默想着，不可否认是挺向往踏浪行的，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多挪几步下水。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林瑾瑜的背影看，恍惚间升起几分诧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旁观着另一个自己踏着海浪，一脸从容。

海风从来不停歇，林靖飞看见风拖拽起他轻飘飘的衣角，稍长的发梢也在风里显得格外叛逆似的。他的头还是微微抬起的，向着阳光肆无忌惮的，从来都是带着傲气。

然后视野里那人弯腰往上卷了卷裤腿，又往海里走前几步。

海水漫过他的小腿。不知是何滋味。

他觉得这个人不管站在角落阴影里还是站在阳光下都不显得违和，都融得进去似的。

林靖飞只顾着盯着人腿看，连那人什么时候回过头都不知道。

林瑾瑜看林靖飞久久不曾移开目光，连自己什么时候笑了都不知道。

绷了许久的心情居然就在这种情况下误打误撞地松懈下来，即使目光都还未曾交汇，在一方抬头前另一方已经心满意足地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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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天色渐暗，白日里走过的小街也随着夜幕落下喧闹起来。一排的商铺大多都开了，琳琅满目的店，熙熙攘攘的街，都在街灯下泛着柔和的暖光。

林靖飞不喜欢闹，但他父母喜欢。分明已经是中年人了，这会儿却仿佛又掉进热恋期似的，挽着臂弯在各种店铺前驻足游赏，一个下午泡在海边居然还这么有精力。其实主要是他妈好像对什么都有点兴趣似的，然后他那个好脾气的老爸就笑着，无奈着，随她挽着走走停停。

他们大概是很适合出游吧，小纪念品摊，一堵老墙，甚至迎面吹来的一阵微凉的风......好像什么都能挖掘出点趣味似的。

林靖飞的脚步放得很慢，他挺饿了，饿意勾得他又生出些说不出的烦，偏生沿街那些小店铺小作坊里时不时传出来阵阵香味，勾得他的胃再难从容。

他想去催促父母回酒店吃饭，但一抬头哪还有那对潇洒恣意的父母的身影。

满眼是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陌生人，鬼知道他爹妈又拐进哪里了。

“......”林靖飞周身就一部手机，他几乎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稻草断了。

他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印象里也就绕几条小路，可惜他方向感委实不大好——要不然开学那会儿也不会跟林瑾瑜迷路。

走投无路，实在无计可施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想到另一个人。

他侧头，看到林瑾瑜慢悠悠地走在后边几步远，也没边走边看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一回头林靖飞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林靖飞只能放慢脚步等他赶上来。

“迷路了？爸妈呢？”林瑾瑜从他欲言又止的目光就能隐约猜出端倪。

林靖飞不想说话，又不得不说：“走着走着看不见了。你知道路怎么走么？”

林瑾瑜闻言也没一点慌意，就在林靖飞以为他要给出个肯定的答案或者话不多说直接带路的时候，林瑾瑜一摊手：“不知道，没留意。”

“......你打个电话给爸妈，我手机没电。”

林瑾瑜这下是真有点无奈：“我以为你看到了，中午我手机就放酒店充电了。”

林靖飞心说我注意你那破细节干嘛。

这回他们连导航都没有，全凭那点破记忆在几条街里头绕来绕去，结果也是无疾而终。

也是绝了，就这么几道小街，居然拐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来时的路。

天已然是黑透了，林靖飞不知道眼下几点，只觉得时间应该过了挺久，他饿得一句话都无力多说，显然林瑾瑜也是靠不住......今晚的命运要么是父母来找到他们，要么就逃不过露宿街头的命运——虽然‘露宿街头’这四个字想想还是觉得荒谬更多。

不是没想过拉个路人问问路——问题是他们这一丘之貉的兄弟都压根没有留意那个酒店名字，想问都无从下嘴。

“哥，你饿么？”林瑾瑜估计是受不了兜了好几圈都没人吱个声，问了句废话。

林靖飞心说您是老眼昏花看不出来还是咋的，面上好歹没表现出来，只是矜持地点个头。

他甚至都纳闷他上辈子是不是造什么孽，以至于现今要在这种地方饿得前胸贴后背，鼻腔里溢满各色食物香味却因着身无分文连个馒头都买不起。

反观林瑾瑜还老神在在，甚至从裤兜里掏出盒口香糖分给他一根。

“确实有点饿——”他嚼着口香糖，目光在四面八方飘忽了片刻，“你站这会儿，等下我。”然后他腿一拔就走开了。

林靖飞脸上满是疑惑，眼睁睁看他上前几步进了最近的一家面包店。他知道林瑾瑜身上比他还干净，连台手机都没带上，所以他想干嘛？到面包店赊账？

他疑惑着跟进去，心里给自己找一个‘如果他被打出去好歹能帮着掩护一下’的借口。

面包店不大，一进门他就被那股甜腻的味道扑个满怀，只觉得平时不怎么爱吃的面包，原来饿急了也能看起来这么诱人。

他的目光有点艰难地掠过几排小货架，不怎么情愿地，落在收银台边林瑾瑜的身上。生怕真的出现赊账这种情景，他只得走过去认领那个傻逼。结果才走到他身后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傻逼买了块三明治，收下收银员找给他的一块钱。

“......”什么情况？他居然带着现金的吗？

不过没等他出声去问个明白，林瑾瑜已经看到收银姑娘有些惊诧的表情，一回头看到林靖飞跟来也就不多惊讶，并且动作自然地伸手要把三明治递给他。

他看到林靖飞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明明饿急了也没有把三明治接过去。

“吃啊，你也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投毒。”在这有点僵持的气氛里，林瑾瑜居然还能笑嘻嘻地开玩笑。

看来他带的现金也不多，不然那么多店铺也不至于跑这来买个面包了。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眼下这么紧急的情况，林瑾瑜会毫不犹豫地把面包拿给他。

他也自知自己最近对他态度不好，小学生似的爱答不理，就算傍晚迫不得已跟他搭话，态度估计也看起来是‘你欠我钱’那样的居高临下。

这样林瑾瑜都没在意，这样他都能这么无私地把整个面包塞过来？好歹也掰了一人一半吧？

他动作那么快，根本不可能进过细细琢磨，工于心计地研究什么时候该有什么表现，这套应该也用不在他身上——也就是说这个动作他根本没有细想，也不存在什么目的性。

这么一会儿他心里简直刮过一场大台风，摧枯拉朽，破开他一层层无形的壁垒，直捣中心。

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所有纠葛与芥蒂，就在他递过来的这个动作里，无声地消弭了。

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个契机。

‘啪嗒’——有水滴溅在残破的断垣上，‎‍‌‎‍被‍‌干‍‎‌涸皲裂的土地深深吸收。水滴凝聚着，渗进他心底最深最干的地方，浸润了，填满了空洞的皲缝，深到刻骨铭心。

他半晌说不出话，再不接过双方都很尴尬，于是他接了，但只是把三明治拿在手上，也不打开更不吃，就拿着。

他默默地想：他不就浪了点劣迹多了点吗？自己怎么至于耿耿于怀这么久？他毕竟都没有真正对自己做过什么不利的事，甚至想想几个月里还对他关照不少的......真说有什么毛病的话，大不了自己就揪着他慢慢改吧，反正来日方长......

就算是饮鸩止渴，他此刻也有些心甘情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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