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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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林靖飞跟舍友的关系还算可以,也仅仅就是那种上课几个人坐一起各玩手机的‘可以’。他庆幸的是没人问他关于外宿了又回来的事——这是件解释不来的事,他也不喜欢解释,否则他俩可能也不会闹掰。
后面能旷的公共课他都没去,全赖林瑾瑜让他大学以来头次体验到逃课的感觉——上不上也没差,搞不明白那么多人冒险旷课的乐趣在哪。
撇去上公共课的机会,那天之后他竟没再见到林瑾瑜。后来有节死活逃不了的公共课,因为那老师用网络签到的方式点人数。
上楼的时候林靖飞心里估摸着这种课免不了要碰面了。
结果待他进了那个大教室,下意识地扫视了圈到场的人,一圈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里唯独没有某个人。
他的心揪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悬起来,他找了处平时常坐的位置坐下,像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刷着手机屏幕默不吭声。某人的微信头像在第二天变成全黑,点进去也只是被他清了记录后空荡荡的界面,简直像把号销了。
林靖飞不知第几次怀疑林瑾瑜是不是换完顺手把他删了,这其实是发句信息过去就能知道的事,但在这节眼儿上发条信息甚至哪怕一个表情包都不是什么易事,说直白点就是他不想看到消息之后出现个红色感叹号。
没有太出乎意料,林瑾瑜果然没来上课,林靖飞一抬头就看到长长一列‘已签’名单隔壁那栏‘请假’里挂着那个让他惦念了好几天的名字。
想来这几天旷课的不止他一个——哦,这还不叫旷课,人家这可叫正儿八经的请假。
那节公共课之后他没再旷课,因为已经可以确信林瑾瑜不会出现。也不出所料,林瑾瑜没有在任何两个班同上的课堂上出现,甚至似乎专业课都没去上。林靖飞还是在某天课间路过隔壁班,有意无意在人家课室外瞥了几眼,课间这班人都窝在课室里,而他确实是没有在其中看到想找的那张脸。
算下来他居然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再见到林瑾瑜,这家伙就跟在学校里蒸发了似的,几乎要让人疑心他的学籍还在不在这学校。
林靖飞也不是没动起过去租屋找人的念头,只不过每每这念头一起都会被他扼死在大脑皮层里。说实话他多多少少已经消了气,但到底是拉不下来脸去做那个主动示弱的人,哪怕一次都足够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僵局也就持续了这半个多月,到底没再发酵下去。
因为林母住院了。
如果只是小病小伤住院,他爹可能就知会他们一声就完了,毕竟隔着俩个城市来回跑不方便也没太必要。但问题就在于并不是小病小伤......一开始可能是,直到做了套全面检查结果出来,把林父砸懵了。
在电话提醒跳出来时,在他看清上头的备注名前,他是有那么一瞬间闪过某个猜测,看清上边的‘爸’之后他倒也没多失望,毕竟本身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可笑。
鬼知道他怎么做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想起来把这个事告诉他,有没有告诉林瑾瑜他不清楚,反正他接了他爹的电话后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而这时候林父说她最开始因什么住院他已经不关心也不在意了,他满脑子都是‘怀孕’,懵得他完全不记得林父是用何种语气跟他讲的这件事,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一刻他感觉全身发冷,似乎有盆水——还得是冰水,劈头盖脸就给他淋下来,他呆立在阳台好半天,等后来屋内有隐约几句说话声传来,他才恍若梦醒似的从怔愣中走出来,发觉攥紧的手心再撑开已经是满手汗。
今天没出太阳,灰蒙蒙的天幕下,连吹过来的风比那天他踏出出租屋时还砭骨。
手机屏幕早就主动暗下去,又不是通话记录在,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平白出来这种幻觉。
他觉得自己反应比想象中大太多了,不就怀孕吗?不就有孩子么?生不生还不一定呢。他父母又不年轻也不缺孩子,干什么冒这个险?搞不好是医院误诊了也说不定呢?
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搭心理建设,直到那阵心悸感渐渐缓下来,确认自己脸色不会太不对劲才回屋里。
室友见了他脸色都接连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随口借辞说自己有点感冒。等他去洗手台洗手,抬头才看到自己的脸——简直惨白得像不久后就要永绝人世了似的,是别人一看就得打急救电话的水平。
他拿自己杯子接杯热水,杯口水汽袅袅,林靖飞就坐在桌边对着朦朦的蒸汽发呆。
他发现他根本保证不了他爸会做什么决定,他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兴许那通电话就是来告知他而不是来询问他。
他控制不住去想这件事,越想越接受不了,感觉胃部翻腾着绞痛起来,忍不住有点犯恶心。
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干坐着翻来覆去地想这破事,这会儿只想去找林瑾瑜,也许他也解决不了什么,但两个人束手无策总好过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的冲动一上来就难以再克制下去,说不好是借着这股冲动还是单纯就是循着自己本意,他终于没再犹豫,倏地就起了身抓起自己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出门。还聊着天的室友被他一系列动作惊动了半晌,彼此交换了个迷惑的眼神,又继续他们的话题。
林靖飞晾在桌上的水还冒着热气,滚烫热气触到冰凉的杯壁,将杯壁雾化得迷蒙一片。有水珠凝在杯壁又缓缓滚进水里。
这天已经离国庆长假不远,林父打来这通电话难免有种催促他们回去的意思。校园里这会儿就已经有拉着大行李箱往校门口走的人。急切着回家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只有他跟林瑾瑜两个人是不愿回去的异类。
他确实冲动了,压根没考虑林瑾瑜愿不愿意跟他见这面,又乐不乐意跟他交心谈这码事,说句难听的,他们之间怕是气还没消完全,矛盾跟尴尬也尚未化解。
但他就是想了,在最措手不及的时候想的还是他,比自己冷静理智得多的他。
他不知道上哪找人,但身体就像有了自己意识似的一步步走到那,学校旁边租屋那里。
这座城市的秋天似乎来得比家里那边早,九月末已经满大街都是干枯泛黄的落叶,踩上去咔吱咔吱响,声音是脆的。
风又刮起来了,卷起几片黄叶打了几个旋,就是在这叶片挡住他一半视线的当口,他看到他们租的那栋楼门口拐出个身影,熟得他一双轻度近视的眼看那轮廓就知道是谁的身影。
他就那么手插着卫衣口袋走出来,身形没再挺拔,像被某种低落情绪压抑着有点伸展不开,他把大半张脸藏在黑口罩里,走路明明是低着头看路,却在某一刻意识到什么时候抬头看过来。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应。
隔得还是稍微有点远,林靖飞只能看到他一抹黑的脸,更妄论去透过他眼睛琢磨他的想法。
他们就这么隔着秋风,隔着一片残叶,遥遥地对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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