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百年之后,于我坟头祭拜,多一人来看我,也是好事
-----正文-----
三日假一过,我自然要回府上。
因我身体不适,他最开始是很收敛,直到我欢喜地说要与他一起拜见我老师,他万分激动,又好像有些怅然,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他便拉着我翻来覆去做了好几遍。
我是等脖子上的红痕消尽才与他去山上寺庙的,他知道我待老师如父,又因种种复杂缘由,便有些紧张,我与他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都未说话。
其实我也不自在,我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觉得我打扰他清修,毕竟他说过不用寻他,只让我每年给庙里捐上香火钱,就当是孝敬他,也是为师娘祈福。
老师常与古佛相伴,我一踏进他房门,木鱼声响,几尊古佛,我仿佛心都静了不少。
我跪坐在蒲团上,看着老师闭眼敲着木鱼,从我与屈尧进门来,他就一直未睁眼。
熏香袅袅,我结结巴巴说明来意。
屋内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下就停了,我的心也停了一瞬。
他缓缓睁眼,多年来的清净苦修让他眉眼平和,但此刻他却眼神严厉,直直看向屈尧。
他没有问屈尧为何未死,也没有问我与屈尧怎么走到得一起,更没有与我叙旧。
老师声音沉闷,看着屈尧说:“我记得你成过亲,有妻有女。”
他连忙说:“那是假的,情急之下,万不得已,”他急得咳了几声,又着急忙慌地说,“咳咳……我没碰过新娘,孩子更不是我的,我,我只有过墨伴一个人。”
老师听了,深深看他一眼,说:“那墨伴当年可是哭错了,还喝了这么多酒,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夜。”
我没想到老师知道这事,更没想到老师会说出来,直接就愣了。
我感觉他身体一僵,也说不出话:“我,我……”
老师没有问我,我此时作答,便是无礼,我不敢插嘴,但我见他脸色十分苍白,嘴唇瓮瓮,说不出半个字。
我只得硬着头皮,声音十分微弱道:“都是误会,都过去了……”
老师转头看我一眼,我便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在桌下握紧了我的手,我偏头看他,他喉结滚动,下巴抖着,他颤着声说:“是我对不住他,也是我有愧……”
老师看了他一会,又问:“你父亲可知这些事?”
果真是老师,真是句句问到实处……
我抹了抹额上的汗。
他勉强作笑,说:“我父亲知道,也叫我带墨伴去看他……”
老师点了点头,说:“那便好,小辈的事我也不掺和……”
“墨伴……”老师突然转头看向我。
我坐直了身,老师脸带笑意,说:“你们百年之后,于我坟头祭拜,多一人来看我,也是好事。”
我被这话激出泪意,不禁唤了一声:“老师……”
老师笑了笑,点点头,应了我一声,接着闭上了眼,摸着木鱼,说:“从此也多了个我要祈福的人,也不知佛祖嫌不嫌我贪心。”
“走吧。”老师挥了挥手,“这地方山高路远的,早些回去。”
“是……”我恭恭敬敬地鞠了礼,又与屈尧行了跪拜。
我踏出屋外,他却忽然拉住我的手,回过头,郑重地说:“宋大人,从前是我亏欠他,往后日子,我定会与他好好相伴的。”
老师没睁眼,只是又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抿嘴笑着,与他牵着手转身离去。
当夜他竟什么都没做,只窝在被窝里一直说对不起我,我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过只是醉酒撒泼,哭得久点而已,我安慰他好一阵,他才渐渐停了啜泣。
他闷着声说:“我要带你见我父亲……”
什么!
我都不知道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就掀开了他捂得死紧的被子,说:“你,你可别冲动!”
他红着眼睛看我,说:“他都让我带你去见他……”
“可,可是……”
可是说不定这也是找你和好的借口罢了……
我不敢说出来,只是面露难色。
他问道:“你是不是还对我父亲有芥蒂……”
“没有没有……”我飞快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抽不开身……”
“我写信叫父亲来上京便是。”
“不可!”我惊呼起来,“怎可让长辈如此劳累,舟车劳顿的……”
“他离上京不远,城门以东不到百里。”
哦……
我没了话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甩开被子,跳下床去,哒哒哒跑到桌案边,开始研墨提笔,挑纸写信,一气呵成。
他写完后拿给我看了看。
我睁大了眼,却并非因为内容,而是他字迹。
他字果真丑得不像话……与他送我的红叶笺上的字简直天壤之别。
我说:“你是否太过简略?只写了几句……”
他折好信纸,放于一边,说:“几句便好,等父亲过来便细说。”
他上了床榻,又是一个弹指灭了烛火,他说:“其实大哥他们早就见了,纵使大哥心有怨气,也不得不顾忌萧常世,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哑口无言。
他又说:“我父亲虽然待我宽厚,但教导大哥极严,又在一些事上总是古板,便有些难对付,”他咬了一口我的脸,“你也莫要担心,他也是说话算话,说了认错便就是认了,要让我带你去看他,也便是真的承认你了。”
他看出我的犹疑了……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没说话。
“况且在察觉我心意以前,他对你很是欣赏,也不仅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你……”
“当真?”
“我怎会骗你。”
“怕你哄我。”
“我实话实说,你本来就十分出色。”
我又没说话,但其实心中欢欣雀跃,想着屈御史应是没有这么不待见我。
我想做足准备,想了好几箩筐的话,却没想到屈御史来得如此快,我估算了一下路程,又算上了信寄去的脚程,屈御史几乎是收到了信就往这赶。
我总算知道了屈尧见我老师时的心情,真是说不出来的焦灼忐忑。
可屈御史见了我也没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递给我一个盒子,叫我打开。
我打开看了看,见是一只金玉腕钏,他说:“本想早日就送,但阿尧迟迟未归,我又有些舍不得,如今见你,便将这个给你吧。”
我拿着盒子,抬头看屈御史,他当年威风凛凛早已化作如今万千悔意,明明是在城外安度晚年,却仍然眼染风霜,显然这几年来怕也是不好过。
他看着我说:“当年是我亏欠你,从前我太过古板,做过许多错事,误了你们小辈许多岁月……”
他微微垂眼,眼皮半阖,目光凝在我手中盒子上。
“也是我太过执着,竟有些偏执,不懂珍惜的道理,也不懂情爱这事,本就无可捉摸,我从中作梗,让你伤心,也让阿尧失望……”
他看着那盒子说:“这腕钏是一对,另一只我打算给温久,可男子戴上毕竟招人眼,你们还是莫要戴着,只需安妥善存,当是我与内人给你们的礼。”
我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安放的!每日都擦拭一遍!”
屈御史又笑了笑,道:“怪不得阿尧喜欢你……”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他一直以为我是看了他的画才知他对你的心思,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确定,他从不主动练字,却突然让温久要来你的考卷,拿过来日夜摹写,写得满屋都是……”
屈御史叹了口气,道:“不过字还是毫无长进,他握笔就不对,却一直改不过来。”
他笑了笑,说:“往后你教教他,许久未收到他信,我已识不得他字,我老眼昏花,他字迹又龙飞凤舞,字字我都认了许久……”
我也想起他的字,确实狗爬,不禁有些愧疚,仿佛就是我没教好他。
我认真地说:“我也会好好督促他练字的!”
屈御史大笑几声,中气十足,眼角沟壑深深,却不显老态,只是十分欢欣。
他推门踏出房门,向屈尧走去,拍着肩说了好些的话,便离开了。
屈尧目送屈御史离去,才向我跑来。
“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屈御史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与他同时开口,过后又相视而笑。
他看向我手中的盒子,我懂了他的眼神,便打开给他看了看。
他睁大眼,说:“这是我娘亲的!父亲竟送出来了!”
他想摸一摸腕钏,却好像不敢真碰,他说:“父亲对这万分珍惜,每日都摸上好几遍。”
“这是一对,内侧有我父亲亲手刻的字,”他小心翼翼翻起腕钏,让我看清内侧。
“一只刻的‘遥’字,一只刻的‘之’字,你这只刻的是‘遥’。”
他怕犯了长辈名讳,不好直接念出来,于是在我耳边悄声说:
“这是我娘亲的名字。”
-----
//
程与:这里……一笔一划……手指放好……哎呀,劲道要足,怎软趴趴的……
屈尧:我,我不想练字……(ಥ_ಥ)
程与:不行!
//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