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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 Devils - Florence and the Mac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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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迈出一步,不知道会前往哪里,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假若开始燃烧,就将脱离双手控制,可能会导致世界都坠落。所以他选择停留在原地。
眼神锐利灼人的恶魔轻易就被制服了,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甚至没什么防身的常识。他一但伸出手,就向敌人奉上了机会,手臂被扭向背后,被踹膝弯,最终半跪在地。
出手速度只是普通的速度,压向手肘、掰折手背的力道也与普通人一样。三处关节同时发出痛声。恶魔也是会感觉到痛的。快速制服的动作毫无犹豫迟疑,毫不心慈手软。那么完美,如此漂亮。
警长与另一名警员今夜不值班,到达得稍晚一些。他们惊奇于火尚未被扑灭,犯人就已经被逮捕了。他们从不用质疑这位同事的能力。他自己已经供认了,埼玉说,将外表与人类没不同的非人者从地上拽起来。那里有一滩水,他从消防车那里借来的,浇得恶魔本来打理整洁的上衣都湿透了,头发和人形一样服服帖帖,遮住了双眼,发梢滴水,划过皮肤。他的警察先生有点恼火,有点无聊。把他推进刚停下的警车里去,摔上门。然后车门发出了不正常的轴件摩擦声,吓了管不住手脚粗糙的人一跳。没坏,好像没坏掉。
埼玉再往车里看了一眼。恶魔撑起身子,贴近他这一边的车窗,即使狼狈,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的目光仍然闪亮。留有水痕的脸上划出一个开刃的笑容,仿佛他才是完胜者。这让警员产生了打开车门,去检查一下背铐牢固性的想法。他没做,他从心底里不想再靠近那家伙。招呼了开车的同事两句,他抱着头盔走开,跨上自己的摩托。他抬起头,恶魔的视线越过车后窗,随车辆启动,紧咬不放,与他越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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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都离开了,现在仍是深夜,埼玉坐在警局大厅里,给处理这类特殊问题的协会打了电话。熬到早晨,最迟午餐过后,专员就会过来带走正关在铁笼里那家伙了。一眼瞥去,恶魔坐在墙角,头颅倾斜,被铐住分不开的双手从折起的膝上垂下。那颗待触发的炸弹,看上去不着急,没察觉到危机,如果疲累了就闭眼睡觉,就像如果兴奋起来了就把手旁的东西烧掉。
埼玉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了一会儿与前几日案件相关的待处理文件。一样是令人头疼、只想一脚踹开全烧成灰的东西。他注意着铁笼里的动静。这夜这里只有一个囚犯,他没展露出任何非人的力量,但现在就算他这么伪装下去,也不可能骗取逮捕他的人的警戒放松。
警局里的一切设备只能限制住人类,普通的人类。天气很热,他身上汗涔涔,又有灰,衣服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但他不想离开这个位置,丢失对几米外铁笼状况的监视。他从水瓶里倒出一捧水,抹了把脸,眨眨眼睛,整夜保持高度警觉的清醒是件难事。
他再睁开眼时,看见桌上杂乱铺开的文件纸着了火。从边缘往中间,将字烧去,在纸中间烧出焦洞。没有任何火源。他抬起手臂,衣袖之前被拉至肘上,露出的手臂皮肤上还沾着水,小团火苗的光亮在上闪烁跳跃。像是自己的眼出现了幻觉。他猛然站起身。椅子被猛推到一边。被咔嗒一声,轻轻放定在他身后远些的地方。
不可控抑的短暂惊慌未过,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没来得及顺手抓住什么东西,能当作钝器砸向对方。一只手贴上面颊,划过唇缝,向下移到颈侧,触碰到衣领,轻力若碰若离,像摇曳舔舐的火苗末端。很烫。身后靠上的身体,隔着两套薄层的已湿透的衣料,也烫得让人条件反射就想躲避。烫到有些灼痛,到反而发凉。
正专心值夜班的警员先生,并不是没力量把恶魔推开。只是他总需要考虑一下,造成公共财产破坏、需要自费赔偿的严重后果与眼下遇上的情况,这之间的权衡。另一边手臂从前环过他的腰,隔着衣服捏了捏腰侧的皮肤。眼下他遇上的不是人类,还做这种权衡吗?下方有东西绕过双腿,比绳索坚硬,比金属灵活,他没见过,只能猜测,是恶魔之前没露出过的细尾。有点痒。
恶魔凑到他耳边,背后和贴着篝火一样热,热得人有些眩晕,挣扎着保持清醒。为什么夏天遇到的不是水怪呢。如果吃了夜宵,就得被热得低头呕吐了。
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扯出一片裸露的肩背,恶魔的动作不紧不慢,又令人脊骨发毛,又是温柔的,勉强算是吧。那片皮肤先是感到一点凉快,然后被热息烫到,忍不住跺了一下脚。感受到牙齿的尖锐端时,他忽然没那么担心了。犬牙在皮肤上划过,表皮是柔软的,因为是完全的人类,但被咬下去时,只会有点儿痛痒而已。子弹都不可能伤到他。
尝试了一会儿无果,恶魔搂得他更紧了,他想是时候将这充分受挫的家伙推到一面墙上去了。虽然这些行为伤不到自己,也怪恶心的。他低眼看桌面,刚刚出现的火焰真的只是恶魔制造的幻觉,文件纸张依然完整,幸好,重新做一遍才是要人命的事儿;他扫视着,寻找有没有什么砸碎了也没关系的便宜物件。
恶魔的头颅搁在他肩膀上,气息灼烧他的耳廓。你不是人类么?那声音有些丧气,真是相遇以来的第一次。我当然是,埼玉回答,瞥见了被埋在一堆纸张下的好东西。
噢。我只是确认一下。忽然间那声音又变得充满笑意了。肉体非同一般地强健,但也只是人类,恶魔讲道,人类的灵魂是所有智慧生物里最脆弱、毫无防御力的一类。他搂着的身体终于僵了僵,他可以将这想象成短暂的颤抖。
我的火焰可以直接烧毁灵魂。我可以烧到你一滴不剩。声音低哑得像截引线,因为干燥炎热的气候就要自燃起来了。
你有胆子就试试,被两指捻着生命威胁的人若无其事,伸手准备去掀开那堆废纸。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恶魔继续说,我可以烧了整个镇子。先生。所有的道路都铺满岩浆,房子都被熔化掉。肉体流出脂肪,剩下骨头,最后剩下灰烬;而他们的灵魂还会继续留在火中,一边跋涉,一边尖叫。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我可以将这城镇变成地狱。火焰将永久燃烧,人们将永远被困在炙热的痛楚之中。
窗户外面是平静的夜,一无所知的人们正香甜沉眠。
这是你管辖的镇子,不是吗?恶魔说。一个热爱着、致力保护那些平民的小警员,恶魔他想,这是他能找到的手段,但他无法不感到嫉妒,现在就想往街道抛下燃烧着的陨石雨。
但是只要你想,我可以摊开手,什么都不做。只要是你。
……你想怎么样?埼玉放下伸出的手。也许他还能找到给人措手不及的反击机会。在自爆方案启动之前将事情搞定。给我[准许]。恶魔贴在他肩颈上,沉浸在人类体表的气息中,对皮肤之下隐藏的香气的渴望,一波越过一波往上涌动,刺激残存理性的临界点。上方的手早已忍耐不住,在包容血管的凸出皮肤上来回抚摸。
警员先生对处境越来越感觉不适,被碰触的地方发痒,活动被限制,热得快化掉了。连肩背被舔舐的感觉,都分不清是不是幻觉了。捅死他。捅穿心脏。有些恶魔拥有不止一个心脏?在他的身躯上开几个大洞。将颅骨锤瘪,砸碎。他的眉头皱成一团,“准许”两字跟呼吸那么轻,从齿间放出来。
话音未落他就着实被咬下一口,长期的知觉麻木,让受伤的痛觉真实得可怕,没有给思维任何反应、维持稳定的时间,他发出惨叫声。头顶灯管铺下惨白的光。扶着脖颈另一侧的手阻止了他挣扎移开,尖牙陷入血肉后的活动方式,仿佛在撕扯咀嚼。痛感的浪潮不歇止,只有更深入、更甚,他支撑不住站直的身体,全然陷入了怀抱里。
喘气发热、急促,思维很快恢复,痛感磨磨牙也能逐渐忍下来、习惯。他有点后悔自行放弃了最无法从外部摧毁的防线,但没时间再多想这些。恶魔是想要吃掉他吗?如果他为他人就此牺牲掉,也许是件好事。但他不会就此接受命运。他握紧了一边拳头,然后感到恶魔不再咬噬他,扩大伤口面积了。恶魔在饮用血液,他听到咕噜噜的吞咽声,也许还有咽下血肉的碎片。恶魔将流出贴在皮肤上的新鲜血迹都舔掉,留下肩上一大片湿润的灼伤感。似乎还有液体往下流,让触感沿着背脊往下渗。他抬手摸了摸,拿到眼前看。
全都是血。这才多久,他想,得是自己的动脉被咬穿了,才能这么一会儿就喷出这么多血。他的衣服也肯定染了一大片难洗的血红色。哦,他见过很多流血的人了,这血液颜色似乎不太对。颜色要深些,里面像是涌动着金色。而且烫得厉害,他赶紧甩手将液滴尽量甩开。
他回头看恶魔。这么久他才真好好看一次挟持了他的人形生物。恶魔张开口,让他看见整个口腔里半盈着血液。牙齿都改变了漆色。两滴落在他肩膀上,他好像看见了有白烟升起,不禁抖了抖。他看到恶魔伸出的舌头上有个溢血的伤口。只能是这家伙自己用牙齿划的。
凭脑子里仅有的一点儿相关知识,他隐约猜到恶魔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之前就没想到?
恶魔稍捏了他下巴,带着满腔自己的血腥味去吻他。那味道和人类的血不同,在他感觉来更加恶心,他终于迟迟将恶魔猛地推离自己身旁。恶魔向后靠住另一张桌子。他撑着自己的办公桌,低头猛咳。还是有一些被咽下去了。
他掀开那堆破纸,抽出尚未放入证物库的刀,上头原本就干涸了另一名受害者的几滴血。
他回头,将长刃捅进恶魔的左胸口。如果那是个人类,绝对是正好劈开心脏。多少是解恨的。
恶魔发出一些吃痛的声音,即使被刺穿一刀,听上去他也正愉快得不行。刀柄被放开后,他的身体渐渐滑下去,跪在地上。他抬头注视他亲爱的后知后觉的警员,身上一半的皮肤被自己的血覆盖。如果可以,想涂满他的全身,不留空隙。想在他的皮肤上灼下花纹。从锁骨,爬上脖颈,从脸侧,穿过眼睛。
他的口腔里还在不断流血,他将自己的血咽下。他舔了舔嘴唇,合着攫取的味道一起艰难地咽下。他伸手握住刀柄,向外缓缓拔了一点儿,被另一个人的手摁住了。
你去死吧,警员说。他用之前丢在椅背的外套摁住自己肩上被啃咬出的伤口。他不想用手去碰那些血。就算你能变成一座喷出岩浆的火山,你能把世界都毁灭,你现在还是去死吧。他掰开恶魔没什么力气的手,将刀一把抽出来。
恶魔仰视着他,好像他身周散发着神的光芒。神晃了晃刀,把刃上的血晃掉。神要把他捅成筛子才够解气。但是很快,神不能再坚持下去了。他从云端坠落,跌倒在地,正好重新回到恶魔的怀里。这次换作恶魔轻轻捏起他无力的手腕,将刀拿回自己手中,甩向身后,在远方的地板上发出金属和液体落地的响声。
如果心脏开始剧痛,当然会让人类觉得自己突然临近死亡。他无暇顾及被谁正拥抱着,仅剩喘息、与痛觉斗争、不让意识涣散的力气。
你不能杀我,那样也会伤害到自己;我不会让你伤害你自己。恶魔说,他的前襟被刀划破,他的血再度落到他的所有物、契约者身上。如果他流血,就为他舔噬掉。如果他流泪,也一样舔舐掉。害他流血流泪的东西都将会被焚烧掉。恶魔静静倾听他回响着痛苦的呼吸,气息喷在他身上不用再顾忌。
抓着他的衣服,但没力气扯坏,他的被算计的契约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抚摸他的脸颊,注视、烧灼失神的眼睛。
想要一点点啃食他的灵魂。
——人类的灵魂是所有智慧生物里最脆弱、毫无防御力的一类。你可能有击垮所有敌人的力量,但是魔法,对灵魂的束缚与折磨,你无法抵御。
就像小孩子得到了一块最爱的巧克力。从边缘一点点舔舐啃咬。每一丝味道都留在口腔里长久回味,最后不舍地咽下。他会变得残缺,他会融化,在被品尝之后他会被完全消化。他会成为养分,成为我的一部分。我只是想把享受美味的时间拖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我会保护你。恶魔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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