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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il Eye - Franz Fredin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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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作为恶魔诞生就有将人目光吸引扭转过去的能力。或许就算他仅是个人类,也会是个惹眼的人。他暴露在光下时,谁都看不出他内里是什么的,被皮肤包裹着,单色紧绷的T恤,头发的金色与眼睛的绿色,比普通人浅一些、深一些,光泽令无意一瞥的人惊奇,想他绝非常人,但又很想多看些、走近、多端详几眼。如果他将视线投回,去猎食由冲动的情绪与稚嫩的荷尔蒙主宰的无知无觉者们,那会非常简单的。而偏偏他认定的那一个不愿多看他一眼,努力当他隐形。
埼玉在自己踏入了房车后,立刻摔上背后的门。他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一如独自行动的往常,去倒杯水喝。现在已经很晚,他有点饿,但心力交瘁,躺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等到明天早晨休息好了再说吧,他想了下冰箱里还有什么。比起早上离开时,他的怒气已经消下去挺多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想要找到解除现况回到从前的方法,只能求助于协会和旧友,但他没了电话号码。搭车回到那里去么,只是距离也太远了。而且绕在他身边转总不离开的恶魔也许会阻止他。肯定的。愁想了一阵,他的思维脱了缰,他睡了过去。
恶魔被关在门外。如果他这次破门而入,契约者肯定又会发脾气。虽然发脾气时他的面容更生动,但毕竟在处关系中不是件好事。他没有进去。他退让出一些空间,让对方有短暂时间独处,睡个好觉,得到充分休息,也许还能恢复些心情。他到附近林子里去走走,走到湖边。就像个孩子在巡视自己的花园,我的领地。可以说,他的心境并不成熟。在生出第二根主枝时,忽然带领他的人消逝,不能带他离开地狱,带他向前走,只留下空晃的手。即使他犯下错误,也不会有人去纠正,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弱小的人类永远留在那里,敲一敲他,即使他对过去这孩子的一切印象都模糊了,远得像是他人像是梦了,他会被提醒。我的一切从这之中来。有稚嫩的来源于是纯粹的恨意。它是我的力量,我的灵魂,我的全部,它便是我。
他走回去,感觉契约者已经睡着了。他无声进入房车里,这里属于一段他想要糖果般搂入怀里的另外人生。他掺和进来。他帮契约者脱了外套——不过是白天时,他多看了对方贴身的衬衫几眼,这个人就非得再穿一件;其实,他已和恶魔一样,再不会感到热得厉害了——然后给盖上薄被,夜里这地方总有点儿凉了。
在那张床的正上方,他躺在了车顶上。有一点点凉风和星星。他闭上眼睛。当我遇到什么好的事,突然之间,我变得会想要分享。如果你不在我眼前,总会有事物冒出,让我跨越千里地联想到你。他也在依赖着,因为无处可去。说实在的,他对在大街上随便瞧一座房子就烧了,那种行为,完全没兴趣。他不知道,如果失去某个牵扯住欲望的焦点,他会沉到什么地方去?
他一手搭在胸前,虽然睡眠不是必要的,但想要的时候可以打个盹儿。契约的联系那边有一点动静,他就能马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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埼玉睡醒了,闻到香味,感到饥饿过了一夜蔓延至喉咙。他迷糊着爬起来,也没管与睡前相比身上的变化,看到恶魔站在炉台前。嗯。他看到这情景都不再觉得奇异骇人,都不再起立即赶他出去的念头了。真他妈好啊。你喜欢甜的吗?恶魔问他。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特别糟糕,像吹雪那样,)埼玉回答。无论那是谁吧,既然能省掉思考吃什么与动手做早餐的时间与力气,干嘛不呢。又没有代价。他不再那么抗拒,暂时性的内敛了的,就已经付给了恶魔代价。不要和恶魔定契约,不要和恶魔谈交易。
恶魔除了调味时尝一尝外,不吃东西。他边吃边想,从来不顾吃相,和自己半斤八两。口味好吗?他被问道。嗯,他回答,低头避开目光。他不想夸赞或贬斥。他不想道这个谢。他总想要硬起心肠,但总会有段柔软的地方。
他让恶魔坐他的车,虽然他昨天将恶魔丢在外面,一路飙回家,也不妨碍对方出现在终点等他。摩托提速后迎面而来的风变大,后座的家伙脸往他肩膀上凑,发丝互相戳刺皮肤。他紧张了一下,怕失手翻车。修起来会很贵的。只是有点呼出的热气而已。恶魔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父亲曾答应我,十六岁生日时会给我一部这样的车。他突然说。他想起了一点儿教他自己做简单午餐的人。面容不是特别清楚了。
然后?埼玉问。他没有得到回答,好吧,他想,我也什么没兴趣去了解的,就是顺情境随口问问而已。他忽然捏紧了把手,速度颠簸了一番,绕过了腰的细尾将松散外衣的侧线往内紧了紧。他喉咙里哼哼了一下,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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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诺斯再次拿起那把刀时,感知了一下,埼玉第一次看见恶魔皱眉头,表情还很严肃。恶魔说那上面有微弱的气息,不属于人类表层的和平世界。但嫌犯已经确定了,他的警员先生讲,店内的摄像头将人拍得清晰,经过比对确认了身份,他在别地也抢劫过商店,模式是相似的,只是这一次杀了人,事情变严重了,才得到了注意。那情绪不稳定的家伙又不不知逃窜去了哪里。
他迁到这里工作以来,一件和非人类有关系的案子也没碰上过!恶魔问他案发地点在哪。为什么他问了我就一定得带他去呢?他挽起双臂。好嘛,于是恶魔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往前一倾,在他案上的文件堆里找相关那份,一会儿把叠好的文件翻了一满桌。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好吧。
埼玉想起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孩子。面容不是那么清楚了。他闭了闭眼,将这点苗头削去。所有人都要抛却了过去才有力气往前进。
24小时商店里,收银台前边地板上还画着尸体轮廓。你能凭气息找到嫌犯吗?他问恶魔。杰诺斯摇头,与定居在此地已久的人相比,这个家伙仅仅一次路过,气息淡薄又被别的掩盖,不好找。而且他干嘛要去追踪这么个人的气味啊。只有契约者的气息,如同绿洲的水一般会永远渴求的。
另一件事渐渐吸引杰诺斯。这里的店主也是个老实人呢。埼玉靠在收银台边。为什么这年头,一点坏心思没有的人们反而都早早去死。杰诺斯沿着货架向店深处走去。货架上空出一把刀原本在的位置。警员跟着他走,看他要去发现什么。他们走进了地下室仓库,房间不大,空气发闷,纸板货箱靠墙堆起。埼玉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扭身寻找灯的开关。他还没找到,就听见嘭一声响,回头看见黑黝黝的深处一团火。
一大片火。他往台阶上撤,打开地面上房间的窗户,烟冒出头来、飘散出去。他心骂神经病。对方侧着身,看了他一眼,瞬间里眼神是另一种样子,像警惕的陌生人。你不用怕这些的,恶魔说,尽管下来。为什么我要那么做?警员拍拍衣服上的烟灰。他总对别人说对自己说有平和普通的生活就够了,无聊透顶他都愿意就这么过下去。但别人进入他的视野,走到离他近的地方,他看得那么清晰,总归是没法站在原地永远地装聋作哑的。人类有从孩童时期起就不会变的好奇心。
他边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边给自己找愚蠢的借口,边走下去,进入黑暗时,想起他仍没找到灯的开关在哪里,但用不着了,房间里有火苗,有手抓住他的手。不等他说话,就被拽着往前走。必须把他留在身边才行,才能安心。
箱子与货物无论是什么一概被烧成一堆堆灰烬,墙壁全部显露出来,粉刷有些老旧斑驳。杰诺斯闭上眼,专注探知下层世界的气息。埼玉静止立在一旁,感觉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自己被捏太紧了,还是因为捏着他的家伙在紧张。他感觉恶魔旋转到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新的一面。
他伸手敲了敲墙壁。恶魔忽然看向了他,他们对了一下双眼。
他们渐渐找到了密室的大致方向,但找不到机关打开那面墙。也许刚刚被烧掉了。他们努力了一番,没有结果。埼玉蹲着摸过地沿,说,该回警局去,找个多少对这方面有点经验的同事过来。
杰诺斯站起身。你能砸开它吧?他问。嗯……嗯?埼玉仰起头。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吗?感觉得到的,你虽然是完全的人类,但确实是特殊的。何况,通过契约联系他能感知得更清晰一些。
而我依然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现在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这不公平。虽然我是没兴趣知道的。他也不说。
似乎被灌输了期待,埼玉跟着站起。我可以。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事,也许不只是把里面的东西都破坏了那么简单……
他曾经干过的最糟糕的事儿。他不想毁掉这个和蔼地将他容下的镇子。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还在成长,是不是变得还能将更多事物毁掉呢。没关系的。恶魔注视着他,催眠般地坚定低语。把里面毁了也没关系。把什么毁掉了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立即反驳。但看恶魔的表情,是真的不在乎,是哦,因为他并不是人类,在乎的事物完全不同。曾经是?埼玉不知道。是他自己没说过的,这样谁能知道。
好吧。你说的没关系。埼玉白了他一眼,握起拳头。这情况他已经十分陌生了,他记不起勉强能控制的力道范围,他更加紧张。他另一只手被握住,再次。他看了恶魔一眼。那像个注视年长者的年轻人,但眼里确有恶魔的火光。
他挥出去就知道,一切一如往常,一旦动用超出一定范围的力量,就会滑向失控。因为不熟练,他感觉将失控得更加糟糕,但忽然从侧面紧抱住他的双臂,颈边又一次被长久麻木放大的痛觉刺激,顺神经传至全身末端,分了他一些神,在尾端收住了。
砖墙后边本还有一道厚重的金属墙,被击了出去,撞到密室对面的另一道墙上,又撞深进去一些。埼玉摸了摸多灾多难的颈边,又出血了,他当时没注意触感是咬的还是别的什么。那块地方成为了他面对恶魔的弱点吗?他跟在杰诺斯后边走进去,火光照亮房间,确实被毁了大半,许多东西和碎砖瓦掉在地上。看着对面的墙壁,埼玉心里祈祷不要在地面上造成什么影响,然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反正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
杰诺斯从地上捡起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柄刀具。没哪里特别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感受到的这股气息是错觉。在那个灵魂发出尖叫,破碎、扭曲、腐朽之前。这是那个孩子在毁灭日溢出的纯粹的人类气息。火焰从那天开始燃烧,现在仍未熄灭。将贪婪生长,越来越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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