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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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油瓶决定要去打狼,想法子打到它们不敢再下山。他这人总是这样,明明有些事情就算他不去做,也不会对他这个人本身的利益有任何损害,但有些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做,于是他就把这事情当做了自己的责任,默默的去背负。
我不想他去,爹娘同样不想。之前第一次打,是把狼王打服了,从那之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再去打,那就算是结了仇了。
我和娘轮流劝闷油瓶,他听着外面的狼嚎默不作声。后来爹咳嗽着招手让闷油瓶去他身边坐着,闷油瓶坐下,爹只抓着他的手不说话。爹娘老早就把闷油瓶认作自己的孩子了,当父母的怎么忍心叫自家的娃儿去涉险呢。
闷油瓶当真是想了很久,我知道他动摇过,可白天他又看到那个抱着小被儿找娃的女人,他终于还是决定打狼。
他说,就算结了仇了也没什么。只是害怕连累到我们。我们当然不怕他连累,他去护着这个村子的人,是积德行善的事情,我们只是怕他受伤。但他对此很认真的想了,最后他宣布,要在田间地头守田的小草房里住。那草房有多小呢,其实就够一个人弯腰进去蜷缩着身体睡,可能早些年夏天会有人贪图凉快进去躺躺,但那绝对不是人能住下的地方。
为了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我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情。我在他第一次出去打狼的时候,偷偷跟在了他身后。他寻着狼的踪迹抓住了一只,这时候其他的狼不敢靠近,就远远的看着。这些狼比过去瘦了很多,毛也杂乱的不行。闷油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那头狼压在了地上,准备一刀劈下去。这相当于他的一个表态,以后这群狼来村子一次,他就会杀一次。
我在这时候从阴影里出来,率先落了刀。
他转身,血溅在他的脸上,我从他的神情里见到了慌乱。
这下好了,结仇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了,他也不用去住那个破草房了。
我对他笑了,我总是非常擅长把他逼到无可奈何的境地,然后向我妥协。
他擦了脸上的血,和我回了家。那天晚上我和他撕打了半宿,第二天腰疼的起不来。白天我们在院子周围看到了狼粪,这也是一种示威。
他做了一些专门对付狼的工具,又弄来了毒草,塞在兔子的肚子里扔在外面。一开始有狼的尸体落在离村子不远处,后来这群家伙学聪明了,我们再去看的时候,发现它们把兔子的肉都吃了,唯独剩下内脏和那些毒草。只是现在这群狼谨慎多了,闷油瓶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彻底把它们打跑。
我们没能等到那一个月。
1966年六月,村子躁动了起来。放眼望去一大片红,像是过年,人人都很喜庆。我一开始也跟着傻乐,后来在那个说狼群是长着翅膀飞过来的人被抓着摁在地上的时候,我笑不出来了。
人说他是封建,是旧社会的迷信。一开始我和他们吵过两次,我问他们,我们要打的是封建,还是人。他们说不过我,因为我知道从来要对付的都只是不正确思想,而不是某个人。
但这个村子疯了。那个疯疯癫癫的人整日被押着跪在村口,我看着害怕。后来这个人终于聪慧了起来,他说狼群一定是跑过来的,还想亲自表演沿着悬崖一直跑下去。他开始激动起来,也渐渐在那片红色里消失了踪迹。
他相信的,当然能够很快的把它脱掉,扔进泥土里甚至啐上几口。可有些东西是脱不掉的,比如身份。
第一个目标结束了,每一个人都好像见了血的狼,开始急切的嗅着空气,来把他们堆积在心里的疯狂发泄出去。
有人先说了,我们这个村子也许还有地主。大家欢呼,气势汹汹的开始寻找,地主在哪,地主在哪。早些年的那几个大户人家逃的逃,死的死,有人说霍家小儿子,可霍家小儿子连尸体都没运回来。人们再一次沉默了。
后来他们终于寻找到了一点血腥,我如同以往一样下工回家的时候,发现闷油瓶不在家,爹坐在地上,娘倒在炕边。他们没有怎么受伤,不过是争执中被推搡了两把。见我回来,他们张着嘴,流着泪。我知晓了,全部都知晓了。
他们最后寻到的那一点血腥气是闷油瓶的身份,他姓张,他是曾经这片土地里张家人的孩子,是“地主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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