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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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村口奔跑。天有些暗了,我跑的路上看到村民三三两两的向家里走。他们不敢在夜晚出门,因为晚上有狼。
我跑着,最后远远看到闷油瓶走了过来。他衣服上沾满了土,似乎有些慌的四处看了看,最后见到我,他才平静下来。
我跑到他身边抓住他,闷油瓶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的。”说着,他用同样沾满了土的手去掸裤子,把那些尘灰拍在地上。“没事,不要怕。”他依旧道,慢慢的和我回了家。
他默默擦掉身体上的灰,去院子里洗衣服。我站在他旁边,周身颤抖。他认真的洗,洗了好一会儿,外面有了响动,才拉我进屋。
“它们还是怕我。”他放下衣服,轻轻说到。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那群狼,还是村民。
晚上他搂着我,一直没有睡。我也不敢睡,我死死地抱着他,心脏闷痛得不行。过去遇到那些危险,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身子都捂不暖,感觉世界都是虚幻的,抱着我的闷油瓶也是虚幻的。我祈祷,在心里做着奇怪的仪式,我立下愿望,我想让闷油瓶平安,我愿意即刻就死,我想让他一生平安。
白天,狼嚎停了,一群人冲进了院子里。
他们来了,我一把握住闷油瓶的手腕,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有和他一起。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猛地把我一推。这一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一下子摔向后方,头撞在玉米棒子里。他推了我,立刻就向外走,一大群人和他,喧闹着,庆祝着向外走。
我站在屋里,闷油瓶走到门口,突然反身从外面插上了门。他又继续走了,向一条我看不到的路走过去。
我隐隐听到远方喊着,地主家的狗崽子。
我的泪在那天流干了。
下午又一大群人过来,押着闷油瓶。他嘴唇出了血,被推进了屋里。我看着他,他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饿着肚子的人啦,他现在能单手把那样的一匹狼摁在地上。可那样一群愚蠢懦弱的人,是怎么伤到他的呢?究竟是谁,束缚了他的双手,让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是我。他和那群人走是为我,他被打了也不还手,还是为我。因为全村人都知道,我和闷油瓶的关系并不简单,他也清楚,他若是不能让这群人尽兴,我注定也会是下一个。
他们不满足于此。一群贪得无厌的人,一群疯子。一个人肆无忌惮的伸出手,压着闷油瓶的头猛地向下一按。他被压得脊柱弯曲,只能看着地面。
他们说,要让我,我们一家,和闷油瓶划清界限。他们说,这条线划清了,闷油瓶和我们就再没什么关系。他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但我们依旧是劳苦大众。
我咬着牙齿,看着那样一群人。我错了,彻底的错了。饥荒的时候,我们根本不该拿着粮,去接济山下的这群人。
从前这村子里是有好人的,只是往往无恶不作的人才能以各种肮脏的手段活到饥荒的第二年。那些粮当然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该怎么报?怎样才能报?他们谁都清楚没有人回报的了,所以因此疯狂,因此才要恩将仇报。
我看向闷油瓶,他被人摁着,勉强抬起头来看我。
我想把这群人全都杀了,这几百个人。
已经有人在砸东西了,我画给他的画,我写给他的诗。我拦着,最后能做到的只有不让他们去爹躺着的那屋。娘用身体护着那些,还有饥荒时被我们拿来当皮影戏逗闷子的小人儿,还有我们小时候互相写信仅剩的几张树皮,还有他第一次从山上送下来的,包着给我退烧的药的那块布。
娘被扯开,我们的东西被无数的鞋子踩过,狠狠地碾着。我只能堵着最后的一扇门,不让他们靠近我爹,我生了重病,每日都在垂死挣扎的爹。
一片吵闹的时候,闷油瓶平静的声音竟然如同一声惊雷。
“划清界限。”闷油瓶淡淡道:“我和他们也可以划。”
他强行抬起了头,直视着所有人。四周安静了下来,没人动弹,只看着闷油瓶弯腰一样一样捡起那些被踩,被砸得稀烂的东西,展开,铺平,用衣袖把泥土擦干净,小心地抱在怀里。
最后他站起来,道:“划清了,走吧。”
他没回头,抱着那些关于我们回忆的东西离开了。我冲出院子,闷油瓶转身看我,随手拿了木枝在地面上画了一条线。
“不要过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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