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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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另一双鞋推到了我手里。
“听话。”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刀。
闷油瓶见我如此,他开口道:“吴邪,我以前好像做过一场梦。”
“梦见我不在这里。那时候的我杀过不少人,我没得选。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当你的手沾了血,就很难再做回从前的自己了。梦里我没得选,但现在我可以选,你也是。”
“好像我有了一个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一样。我不会让你杀人的,吴邪。你相信我,不会再有任何人找你们麻烦。你要好好的。”
我看他,放下了手里的刀。
虽然听起来并不可能,但只要是他说出来的,我愿意相信。我信任他,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支配。他说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即使明天要挨打,我也只会把它当作是噩梦。
闷油瓶仰头看了看天空。我也抬头看天,这浓重得化不开的黑夜,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笑了笑,温柔的看着我。他眼中的情绪极其复杂,可我只沉溺在那片温柔之中,恍然间我好像看到他的眼里有泪光。只是眨了眼,一切又如同幻觉一样,他眼中那一点晶亮的星星,很快的消散了。
“去睡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我看着他,他好像一定要见着我回屋一样,依旧笑着看我。我抱起另一双本来准备给他的鞋,走进屋里躺了下去。
他好像在守护着我,和我在他怀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睡得那样安稳,那样香甜,我真的在等着天亮。
我是被远处的一声尖叫吵醒的。我蹭了蹭,却发现我并不在他的怀里。我该在他怀里的,他分明就该在这里,否则我怎么会睡着。
又一声尖叫。
屋子里一阵响动,娘走了出去。
有人喊,死人了。
我把手臂悬着,圈出一个虚空的怀抱,我在思索为什么闷油瓶不在我的怀里呢?
喊声停了,换成了另一种声音。是一个人先试着喊出来的,他喊的是,“敌人被我们战胜了。”
于是有了很多人同他一起喊,敌人被我们战胜了。
我这时候才觉出不对。
我撞开门,向着声音的源头,向着村口跑。我从来没有抖成这样过,我奔跑的一路脑子里只有闷油瓶塞给我的那双鞋。
他说,他用不到。
鞋子怎么会用不到,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害怕,大喊出声。我跑到了村口。
娘冲上来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撕扯她的手,可她从未如此有力过,她死死地捂住我的眼睛,把我向外拖。
我扒着她的手指,从她指尖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脚。
穿着崭新的鞋。
这双脚的左脚脚踝,有一道疤。
我没了力气,被娘一路拽着。那边依旧在喊,敌人被我们战胜了。
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双鞋是我亲手缝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他八岁那年,被捕兽夹夹中,从此左脚脚踝留了那样一条疤。
我被拽回家。
我大喊,我错了。
那次下雪,我把他头发上的雪拍了下来,我对他说,完了完了,本来咱俩是白首不分离,现在你头发黑了,只剩我老头子一人了。
我错了。我如果不说这样的话,我如果不把他头上的雪拍下来,他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他是不是就能陪着我白头到老了?
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会拍掉一粒雪,我求你快回来吧。我错了,我再也不说给别人送粮了,我再也不说下山了,我们为什么要下来啊。
对不起,小哥,我真的错了,你回来打我,你把我吊起来打,你快回来。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我说去睡吧,天很快就要亮了,竟然的你的最后一句话。你说的天亮到底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离开。
我看到了的。他脚的旁边,就是一个立着的凳子。他为了不发出声音,甚至没有踢翻它。他只要向前借一点点力,就可以踩着凳子下来。我不懂,他走的时候面对着那条凳子,他只要向前踩一步,就可以远离死亡,他为什么就那样让自己死在了一步以前。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那双鞋推给我的,明明他都对我说了,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他骗了我!
他是抱着那个凳子来找的我,他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他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他的遗言,所以他对我那样温柔的笑,所以他对我说,你要好好的。他清楚,是他的遗言,所以我不得不遵守,我只能按照他说的,我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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