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闯进风雪里
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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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跳起来拔腿就要跑,被姜活和夏无名一左一右揪着耳朵拖回来。
夏无名“呸”一声:“鬼鬼祟祟还跑!把老子吓得差点尿裤子!看我不弄死你!”
姜活表情复杂地看了夏无名一眼。
太子爷没心没肺,对美人依然璀璨一笑。
店小二还在挣扎,被南枫两巴掌打出原形,傅景峦往他额头一拍,他就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了障眼法,小二嘴边长出两根长长的鲶鱼须,一扯就痛得跪地求饶。
夏无名狗仗人势:“再跑,再跑把你做成酸菜鱼!”
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说:“我不跑不跑,别打我。”
他一面说一面想往后躲,但无奈又不能动。
南枫把他揪过来,拽着衣领问:“你躲什么?”
店小二快哭出来了,两腿抖得和筛子一样,南枫手一松,他就跌到地上。
傅景峦随手抽了道具架上的青龙刀,抵着他脑门威胁:“好好说话。”
鲶鱼精欲哭无泪,他也想啊,但是怕这个事儿就是生物本能,好比低阶看到高阶会本能地觉得有威压,差太多的可能就长跪不起了。
“你抓了那么多小孩,把我们居心叵测引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南枫换了个问法,想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
店小二:“什么抓小孩?”
“你问我?你自己看看台下,看看那里,一个个都是生魂!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妖!你把他们抓来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先扒你的皮!”
南枫突如其来的暴躁让夏无名都“嘶——”出了声,这傻子想说什么,被姜活一个眼神止住了。
傅景峦把青龙刀缓缓从脑门挪到了脖子上,往下压了压,鲶鱼精的脖子立刻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傅景峦温柔地鼓励他:“别怕,照实说。”
他更怕了呀!
店小二干脆“噗通”一声跪地上磕头求饶:“这这这,孩子的事儿我真不知道啊,而且这阵也不是我弄的,就是有人告诉我在妖市往南到底会有一家茶馆,我只要在里面假装演个店小二就能得好处。”
傅景峦:“什么好处?”
店小二:“这……我打小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然后就有人告诉我,演了这出戏就能入阵请魂,请了魂就能源源不断地……”
演技倒挺好,不给他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可惜了。
南枫大怒,一脚踹在他胸口:“请魂?!真是贼胆包天!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活的?你请了!别人就死了!”
鲶鱼精大骸,忙不迭磕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这请魂术请的都是那些去世的人,他……那人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姜活:“所以那人是谁?”
店小二摇头:“不知道。”
南枫抓起青龙刀“唰”地砍下他一条鲶鱼须,店小二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裤子底下冒出一摊湿的。
南枫还要砍另一条,傅景峦拉住他:“我看他应该没有撒谎。”
鲶鱼精看有人帮他,忙不迭磕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
姜活在边上观战很久忽然问:“我有个问题,如果这阵里都是虚相,那这宅子是确有其实还是……”
妖界的事情原本应该只有南枫最清楚,可惜他现在也记不得了。
店小二愣了一下说:“这……应该是有的,只不过不是这个样子。我听说很久之前,这儿确实有个文姓大户人家,但后来就荒废了。”
傅景峦:“文姓?”
“是啊……文姓。”店小二看他质疑,有点害怕,说话磕磕巴巴的:“怎怎怎……怎么了呢?”
南枫敛眸思索:“你继续说,文姓人家怎么了?”
店小二:“这个,我听说……那一家都被……”
他吞了吞口水,看向观众席,众人随着他的话,也跟着看过去。
台下的观众此时都消失得七七八八了,只剩席位正中间一排还余留三个人,他们衣着光鲜面露喜色,女人抱着孩子,旁边的男人威严但不失慈爱——看着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店小二:“咔嚓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那些被抓来的魂相慢慢都消失不见了,按正常时间估算,他们离七十二小时的死线可能只剩不到三个小时。
南枫有点焦躁起来,他想和上次一样,用蛮力直接破了这虚相。
但要破阵就要找到阵眼,或者说这个宅子里最重要的东西,但要找到阵眼还有一个前提。
南枫别过脸问傅景峦:“你猜,阵主是谁?”
傅景峦望向二楼卧室窗口。
他们从入阵那一刻开始,或者说更早些,从绵绵失踪开始,就被别人牵着步调走,有人处心积虑埋下伏笔,请君入瓮,就为这一出好戏。
那戏演的是什么?
一个婴儿从呱呱落地到总角之年,道士说他命里带煞,是他母亲苦苦哀求才保下的他,可惜他母亲后来也不在了,少年郎提到的“芳姨”恐怕是他父亲后来新找的,“小豆子”兴许也是“芳姨”的亲儿子,所以少年郎不被允许和他们玩,也不能下楼和他们一起看戏,他甚至都不能出房门和他们一起吃饭,他日复一日趴在窗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只能看着楼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戏台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哄别人开心,到头来人家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傅景峦反问南枫:“如果你是他,这里的执念是什么?”
南枫顺着他的眼神望向二楼窗台,又看向楼下的一家三口。
他闭起眼睛:“这些原本都该是我的东西,宅子、父母、下人、戏子,都该是我的,到头来却变成了我的痴心妄想,生我是他,怨我也是他,抛弃我娘、禁锢我的还是他,只要破了他,我便有了自由,只要他不在,那我便是这里的主人!”
一念既起,贪嗔痴恨便日夜不停。
南枫从腰里拔出傅景峦给他的短剑,往家主身上刺过去。
夏无名下意识闭起眼睛。
他只觉得皮肤上落下斑斑凉意,有点像冬天飘落的飞雪,细软的一片一片往下落。他有些迷茫地用手去接,不是说阵里的天气都是虚相么,不是说阵里常人感受不到冬凉夏暖么?
他刚想问,耳边传来隆隆的轰鸣声,细听像是由远及近,伴随着冰雪破裂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他猛睁开眼,就看内院上空原本的沉闷此时幻化成一种黎明破晓前的清蓝,冰雹夹杂着风霜,化成片片利刃呼啸而过,伴随着漫天轰鸣的雪崩声,像是要把这天地都劈开。
南枫站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里双手结阵,长发在风雪里散开,似是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他脚下是倒地不起的一家三口,虽然没有流血但外表和真人无异,乍一看实在是很有冲击力。
傅景峦和姜活面不改色,似乎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夏无名被这种只在电影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波澜壮阔震到了,他甚至都忘了躲,眼睁睁看着这内院上空像镜子一样“咔嚓”,然后有细碎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
破碎的天空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把风霜雨雪都拧成一股滔天之力向上卷去,就像是有股摸不到的力量拉扯着阵里的所有物事。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呼啸着被卷入风阵里,戏台周围的木栏杆也没能撑住,连同那些置物架一起,悉数被带上天。
混乱里,内院一家三口的身体像被抽干了魂相似的瘪下去,台上充当戏子的皮影假人发出悲鸣,魂相脱离皮囊在漩涡里哀嚎挣扎。
很快,南枫的身形在风雪里也变得稀薄起来。
他猛然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飘忽,身体也越来越轻,好像随时会被吸走,他想动,想发出声音,发现几乎做不到。
他透过无边的风雪,模模糊糊看到皮囊在哀嚎挣扎,他好像又看到傅景峦在喊什么,但听不真切,实在是离得太远。
一瞬间南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无力感带着悲伤铺天盖地地卷来,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也发生过这一幕。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折在这里,其实对他自己而言是无所谓的。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到这世上来一趟本就不明不白,去了也不可惜,唯一让他下有点酸软的,是对阿泥,没有他,这孩子以后在这世上要怎么办呢?
也许,还有那个拼了命要接近他的男人,他们的故事,他还没说给自己听。
就这样睡过去,实在是有点可惜。
南枫这么想着,手里的短剑却已经松开,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突然,有人闯进风雪里,从背后裹住他,微凉干燥的手盖在南枫的眼睛上,熟悉的乌木味让他有瞬间的安稳。
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说:“别看,别听,交给我。”
这声音太有蛊惑力了。
南枫靠在那人胸口,在他手心里动了动眼皮,真的没再睁开。
他听到耳边有狂风和山洪的声音,像是天地崩塌,但很快那些万马奔腾之声又变成了潺潺的水流,间或有鸟兽在鸣叫,风抚过松涛,穿过林间慢慢停歇下来。
他想起来了。
关于这缕乌木香,这双干燥又微凉的手,在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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