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初夏饱满的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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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好像也是个节日。
黄沙漫天,入眼道路两边都是土坯和木料砌成的建筑,满大街是兴高采烈的人群,穿着鲜艳华丽的毛或者丝织衣物。
南枫觉得好奇,便也要挤进人堆去看一看。
这时就有三三两两的舞女起哄,拥着挤着让傅景峦喝酒,傅景峦很委婉地摆手,但漂亮姐姐们看起来也不肯放过他。
于是傅景峦手里的酒碗就被南枫夺过去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连喝了三大碗,拦都拦不住,周围人都起哄,傅景峦无奈地要把他拉走。
南枫很倔强,他把外袍一脱,跟着鼓点跳起舞来,音乐起得飞快,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周围看客叫好声连成一片,他们喝酒吃肉酣畅喧哗。
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说话。
她说:“人和人之间啊,除了仇恨和掠夺,总还要有些别的东西,有了,这日子才会有滋有味,有盼头,所以总要有人去做的……”
剩下的南枫就听不清了,只能看见满大街的鹰纹旗在阳光下迎风招摇。
远处,有噼噼啪啪的篝火燃起,和夕阳一起把旗帜映衬得通红。
南枫在遥遥相望里被烟花惊醒,醒来发现身上披着薄被,怀里塞着个暖手炉,薄被和暖炉里全是淡淡的乌木味。
客厅电视里还在放节目,一大群演员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倒计时,屏幕上硕大的数字闪着。
但阿泥和傅景峦却没了影子。
南枫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犯懒,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又差点闭眼睡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他总觉得自己犯困的时间越来越长,老是睡不够,以前三个月才要入树里歇一次,现在一个多月就开始体能下降。
他闭上眼又歇了会儿,才抱着毯子起身,
他在客厅的窗边看到了傅景峦。
他捧了杯茶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出神,直到南枫走过去,才堪堪反应过来。
“醒了?”他问。
南枫“嗯”着,拢了拢毯子,站在他身边一起看风景。
傅景峦说:“我和魏达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乌那边关。乌那有个巫师乌图塔,当年试图用巫术迷惑策反边关居民,导致当年有很多人枉死,魏达是作为朝廷命官来处理这件事的,乌图塔最后死在自己布下的骸阵业火里。”
他死的时候冷笑绝望的表情傅景峦至今还记得。
南枫听到骸阵,有些惊讶:”是一样的鹰纹骸阵么?”
“是的,鹰纹是乌那独有的,理论上这骸阵当年应该随着乌图塔消失了,没想到又出现了。”
从侧脸看过去,傅景峦眉头紧皱,捏着茶杯的手关节也有些泛白。
“和我有关系么?”南枫直觉问。
傅景峦滞了一会儿:“我怕你才是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阿泥的傻笑声,还有夏无名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大门那头飘进来,大晚上的格外清晰。
他们在山道上放烟花。
阿泥高兴地又蹦又跳,夏无名在边上像个大狗似的趴在姜活背上,姜活也没把他推开。
他们在门外叫南枫他们一块儿出来。
南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傅景峦,就看他在自己面前蹲下身。
“怎么不穿鞋?”他说。
南枫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找人,一直都赤着足。
傅景峦抬起他一只脚,用手轻轻抹净了脚底。
他的手有点干燥,在室外待久了有些微凉,激得南枫蜷起脚趾,他一动,傅景峦就抬眼看他。
“抱歉,我手太凉了。”
“没事。”南枫别开眼,余光瞥到夏无名他们在看他,一面偷笑。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分明那两人才更奇怪。
南枫有些不服气的转回来,刚好对上傅景峦的视线,很深很沉静,让他的心脏在一瞬间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
傅景峦帮他取了门口的鞋穿上:“有人拉了一车烟花过来,我看是要放到明天早上。”
夏无名不服:“什么有人,是我好嘛!我为了让你们开心花了这么多钱!你们不应该感谢我么!”
阿泥眨眨眼:“啊?可是我刚才听你说,是为了让姜叔叔开心哦。”
小孩拆台太快,太子爷一秒下不了台。
他是真的搞了满满一车烟花,浩浩荡荡塞在后备箱里开过来,这会儿跟阅兵似的排在山道边上挨个点,对着黑茫茫的虚空接连开炮。
把漆黑的夜空刹那照亮如白昼,连带着还吸引了不少其他别墅的小孩,纷纷尖叫着欢呼着跑到阳台外面来看。
南枫看得专注,身边人的侧脸在黑夜里很沉默,但是很熟悉。
傅景峦说:“明天有新年庙会去不去?刚好在派出所边上。”
南枫没去过庙会,但他下午再傅景峦的藏书室看过,刚才在梦里的那面大镜子里,他也见过了。
是他喜欢的地方。
阿泥凑过来:“大人大人,有庙会诶!”
南枫问他:“你知道庙会是什么?”
阿泥:“我不知道哦,可是傅叔叔和我说啦,庙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阿泥想要那个画画的糖,还想吃那个像绵绵的糖!”
傅景峦纠正他:“那叫麦芽糖和棉花糖。”
阿泥甩着仙女棒蹦跶:“嗯?哦,画画糖和绵绵糖!”
阿泥这个春节很快乐。
他在除夕晚上收获了傅叔叔的红包、一车的烟花,还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夏夏送的一大堆玩具和新衣服。
具体说应该是一大堆游戏机和新衣服。
夏无名不知道小孩喜欢哪种,把市面上流行的各款主机都买了个遍,热热闹闹堆了一地。
南枫和傅景峦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两人窝在在沙发上打游戏,“哒哒哒”杀得天昏地暗。
看他们一块儿出来,夏无名嘴无遮拦地调侃:“哟二位一夜可好啊。”
抬头一看,傅景峦还抓着南枫的手,夏无名想这大师就是大师,进度条飞快。
南枫昨晚上又做梦了,大概是年初一约了要去庙会的关系,他梦见那个叫“傅重山”的男人,抓着他的手从街头吃到街尾,把所有甜蜜蜜的点心都尝了个遍。
梦里,那人的手很温暖。
醒来以后,南枫发现自己真的还抓着一双手。
傅景峦侧躺在他边上盯着他看,手由他握着。
“醒了“他问,声音低沉带了点鼻音,懒洋洋的听着很舒服。
南枫脱口而出:“你以前手是热的。”
傅景峦一愣,忽然笑道:“喜欢热的?那我改一下驱动炉?”
南枫这才想起来,这人现在是灵甲,心脏是个驱动炉,四肢百骸经脉骨骼都是改装过的。
他忽然生出一点难过来。
大年初一天气很好,八九点的太阳从窗口淡淡洒下,驱散了冬日的雾气。有孩子穿上厚棉衣戴着手套出门打雪仗,星星点点的笑声铺满了山道。
南枫看着窗外好一会儿问:“傅景峦,一千年长吗?”
傅景峦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也还行,须臾就过去了。”
南枫:“然后呢?”
傅景峦:“然后?然后你就醒了。”
这男人说的很轻松,笑得也很真挚,好像南枫醒了是天底下最让人愉快的事。
现在南枫再笨,也知道傅景峦是喜欢自己的了,虽然这份喜欢不知出处,没有由来,他也依然不知道傅景峦不想坦白全部的原因,但至少他不排斥。
大概是傅景峦的手真的很温柔,又或者是自己真的孤独太久了。
他想,在没有知道真相前,或许可以再试着走一段。
千灯镇上有个据说很灵验的寺庙,叫净灵寺,每年春节的时候,争头香的老老少少把门槛都要挤破了。离寺庙不远的大公园里会办庙会,年年都有,热闹得很。
今年的庙会也照例开在公园主干道两边,热热闹闹挂满了红灯笼,空气里到处是食物的香气和小贩的吆喝声。
傅景峦不知道从哪里给南枫挖出来一件白色的长款滑雪衫,把他包得严严实实,阿泥也有一件,两人一大一小像两只行走的汤圆。
有个专门卖帽子手套的小摊把孩子留住了,他们家的手套是两截的,手指部分有翻盖,为了活动方便,可以打开再盖上,翻盖部分有漂亮的毛球,阿泥看到毛茸茸就走不动了。
摊主立马翻出五六双不同颜色的,毛球花纹也不一样,阿泥一副恨不得全买下来的样子。
傅景峦说可以都买,被南枫拦住:“别浪费。”
傅景峦说:“宠孩子的事,怎么能是浪费呢?”
他取下货架上一根朱红的手工围巾绕在南枫脖子上,摊主立马怂恿,说小哥哥皮肤白,红围巾戴着真好看。
她倒是没说假话。
一根红围巾衬得他唇红齿白,像初夏饱满的蜜桃。
阿泥很争气,拍拍自己的小口袋说:“叔叔不用!阿泥有钱!”
他现在是个小财主,兜里揣了三个成年人的现金,厚厚一叠。
摊主被这小可爱可爱化了,最后直接给打了八折,顺便送了他们三个毛茸茸的发箍。
她只当他们是一家人,直说兄弟三个颜值都是遗传的,一等一的好。
再往前走,是几个主办方设的小摊,做游戏得来的奖励,能在出口地方换奖品,阿泥无所谓奖品,他只想做游戏。
游戏花样琳琅满目,多数都是模仿古代的比如简单的击鼓传花,七八个人围成圈传香球,到音乐停为止,香球到谁手里,谁就得跳一段舞,演得好,喜欢的人多,这礼物就是谁的。
小孩可想要奖品架上那只巨大的玩偶兔子了,几乎和阿泥一样高,一样毛茸茸的。
他巴巴地盯着,眼里盛满了光。
于是南枫偷偷使了个小伎俩,香球到他手里刚好就停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办这活动,除了聚拢人气图个喜庆之外,还要顺应国家宣传普及传统文化的政策。
就像这个击鼓传花,边上的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要跳“健舞”。
所谓“健舞”就是很早之前从西域传过来的一种舞蹈,因为风格健朗、节奏明快,在节日宴席上广受喜爱。
玩家可以在胡旋舞和胡腾舞里选一种,牌子上为了科普,还贴心地附了示意图,甚至如果还不会,有舞蹈老师现场教学。
一般来玩玩的普通人倒没什么,跳得好不好也就是图个热闹,但南枫和傅景峦这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跳舞的样子。
但规则就是规则。
南枫居然没有拒绝。
他把滑雪衫脱下,露出了里面那件漂亮的绛色衣衫——是傅景峦送他的那件。
有淡淡的乌木香混着茶香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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