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小儿,竟然不送!
本篇背景
江表传(内容大于200个字符,发不出来)(但是关于《江表传》的可信度,似乎有争议。)
-----正文-----
曹操在建安七年的时候问孙权要儿子。
当然曹司空的意思并不是要孙权来做他的儿子——距离他说出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千古名句还有整整八年①;他也不是想要孙权的儿子,因为正当二十二岁大好年华的孙仲谋,还没有儿子可以孝敬曹公。
曹操问孙权要的是质子,至于这个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不是姓孙名权字仲谋,那不重要——只要可以掣肘江东,孩子可以是孙坚的、孙策的甚至是周瑜的,曹司空都会照单全收。
对于要不要给曹操送儿子这一问题,孙权先是拉上张昭、秦松等人召开了一次严肃的政治会议。然而政治会议嘛,参会群臣个个思想深刻,从父子之情说到君臣之义,又从君臣之义说回了父子之情,甚至以温候吕奉先与他的三任义父为事例②,讨论了拟制父子关系与血缘父子的伦理观之异同——最终得出结论,儿子和爹,都还是亲的好。
至于要不要给曹司空送儿子……噫,主公你怎么看呢?
孙权能怎么看?
他私下里肯定是不愿意送儿子给曹操玩儿的,自己还没造出儿子、爹的儿子不行、大哥的儿子也不行,至于公瑾的儿子,那和大哥的儿子有什么分别?
于是孙权拉上周瑜,去了母亲吴国太③跟前,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
周瑜问:“主公想送吗?”
孙权听着这话有点不对,似乎缺个谓语……但他也能领会公瑾的意思,于是他答:“我如今尚且年少,还没有儿子,总不能把自己送去给曹孟德吧?”
他希望公瑾也能领会他的意思。
周瑜沉吟片刻,心下已经有了决断,于是开口道:“不送,主公咱们不送!”
他从西周时楚国的发家史讲到如今东吴的环境资源人文地理,深刻程度不输先前的政治会议。周瑜表示,今天把质子送去给曹操,明天就会受制于他,受制于他仰人鼻息最多被封个侯——主公是一个侯就能满足的人吗?主公不是,主公至少得南面称个王吧?不如别送了,静观其变,看他曹操能玩出什么花样。
吴国太也在一旁帮腔:“仲谋啊,公瑾说得对。他和伯符同年,他就像我的亲儿子、你的亲哥哥呀!”
“好!”孙权下定决心,“咱们不送!”
东吴不送的消息传回许都,而曹操不在许都。
那时袁绍刚刚病逝尸骨未寒,袁潭、袁尚就搞起了窝里斗,于是曹操赶去了黎阳,摩拳擦掌厉兵秣马,要替竹马教训教训这两个兄弟阋墙的小兔崽子——顺带接手竹马留下的地盘。
孙权的儿子目前远不如竹马的儿子重要,于是这消息就也没送上前线。
而是落到了曹丕手里。
这或许是许多年后他执着于孙登的原因之一,毕竟向孙权要儿子,也算是他父亲未竟的事业。
他是从荀令君的书案上看到这份信报的,就像所有十六岁的少年一样,曹丕觉得自己各个方面的行为能力同那些年长的人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他曹子桓五岁学射、八岁知骑能属文,老早就跟着父亲四处征伐,而那个孙权,才接手江东两年吧?
荀彧将信报匆匆看了一番,就搁到了一边。他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比如曹公此次出战的粮草供应、比如陈群每天递交的检举信。对比之下,孙权给不给许都送儿子,算不上什么大事。
所以在曹丕问“令君可否将此事交予丕处理?”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曹二公子天资文藻,写一封言辞优美的文章来斥责一下不听话的东吴,也是不错的。
彼时吴季重还查无此人;聪明有大略的司马仲达则处在青年麻痹症的持续发作期内;陈长文很忙,参丞相军事兼职管风纪。曹丕身边可以提供参考意见的朋友,也就剩下个朱铄,而朱铄,是个急性子。
彦才说,孙权小儿,竟然不送!公子,直接去江东抢儿子吧!
南方竟然比豫州要冷。
曹丕在快要入冬的时候抵达吴郡,寒雨连绵让整座城都透着一股子潮气,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暗自后悔没把伯仁送的那件貂裘带来。
绫罗的衣袍已经被吴郡的湿气浸染,曹丕呵着手走进一家驿馆,站在大柜台前,从腰包里摸出几个大钱④:“住店。”
然而手指被湿冷天气冻得灵活度下降,收起腰包的时候,他手一抖,两枚五铢钱就叮当掉在了地上。
这就十分尴尬了,因为江东各地自打发行了大钱,五铢钱就基本被废止了。
这里又是吴郡,对于孙权的重要性堪比许都之于曹操,两枚五铢钱一落地,驿馆里似乎都安静了不少。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想想父亲,父亲献七星宝刀的时候多镇静?⑤
曹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动作自然地弯腰捡起那两枚五铢钱,然后放回了腰包。独自进了客房之后,他也没放下行礼,推开窗牖就翻了出去。
片刻后有披甲的士兵破门而入,看见的只有空空的一间居室。
驿馆后有一条小径,直通远处的丘陵。
吴郡没有多少险峻的高山,但小丘和湖泊不少。曹丕随父征战已有十年,多少知道些逃命的要义,往山里钻就是其一。
他沿着小径奔跑,脚下是被连日的冬雨浸透的泥地,踩在上面有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古怪的、软烂滑腻的感觉。
跑快了就容易打滑,经过一处积水时,曹丕未曾留心,踩在混杂着枯叶衰草的泥浆上,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顺着小坡滚了下去。
好在这是丘陵,不是高山。滚下坡后,他只是擦破了点油皮,弄脏了衣裳,人没什么大碍。
曹丕皱眉看着满身的泥泞,这是一身象牙色的直裾,又软和又保暖,他一直很喜欢,来之前还特地用熏香熏过……
真是可惜。
正当曹二公子哀叹自己衣裳的时候,坡上传来不小的动静,有脚步声和人声,他赶紧隐匿自己的身形,猫着身子从灌木中钻了过去。
等绕到山丘的另一边,曹丕才站直,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放松多久,一支箭嗖地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肩头的衣料被划破,这身衣裳,算是彻底报废了。
射箭的人是孙权。
先兄孙策就是在丹徒山行猎时遇刺,此后孙权外出就分外谨慎,很少独行。然而今日山中,一只纯白的飞鸟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只飞鸟有着纯白的羽翼,从江表阴沉多日的天空略过,停在初冬残叶萧条的梧桐枝头。它伶俐地用鹅黄色的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在展翅欲飞的时候对上了孙权的目光。
眨眼间,那一抹皎皎的身影隐入林中。
我要得到这只飞鸟。
孙权想着,于是扬鞭疾驰,追着鸟儿跑入了丛林深处。
飞鸟归山,其踪难寻。孙权没有追上这只鸟儿,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独自一人置身山野。
先兄的死至今仍是他午夜挥之不去的巨大梦魇,孙权即刻警觉起来,他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
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他左手紧紧抓着弓,右手从箭囊中捻出一支羽箭,然后才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那一瞬,灌木从中冒出个人来。
孙权立刻放开缰绳夹住马身,将箭矢搭在了弓弣上,开弓放箭的刹那,他看清了那突然冒出来的人——灰头土脸,身型略瘦小,应该还是个少年。
于是手中羽箭离弦的时候,稍稍偏了一寸。
曹丕吓了一跳,他赶紧缩回了灌木丛中,伏低身子准备先逃。
他身上只有一把匕首,真跟人家骑马射箭的打起来肯定吃亏。
孙权见灌木中冒出来的人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缩了回去,心里安定不少。
不是刺客,哪有这样的刺客?
于是他按辔徐行,往那片灌木走去——他将将靠近,方才那人又窜了出来,果真是个少年。
少年沾着泥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虽然瞧着脏兮兮的,但那双眼澄澈明亮,像画中西域熟透的蒲桃。少年嗖的拔出一把匕首,隔着马头对准了他的面门。
那把匕首微微发颤。
这肯定不是刺客,但这人是谁?
“把它放下。”孙权居高临下道,“我不动你,你现在拿着这东西也伤不了我。”
是这样没错,但曹丕有些迟疑,他盯着孙权的眸子看了半晌,确定其中没有杀意,这才缓缓将匕首收起。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出现在此地?”孙权问。
他说话时依旧坐在马上,但微微俯下了身子,声音也温和了许多。
虽然面前的人已经表现得相当和善,但曹丕也不可能说自己的真名,他眨眼间编出了一个假名字来,开口道:“我叫……”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小丘上便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曹丕转身,是在驿馆惹上的追兵!他们绕过来了!
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出现在山丘上,看见坡下的曹丕,他们赶紧叫嚷着往下追。
曹丕思考着从面前这人手上抢马然后逃走的可能性。
然而孙权先开了口,他对着马下焦灼慌乱的少年伸出手:“你要不要跟我走?”
只能在瞬间做出的抉择往往依据直觉,曹丕看着眼前展开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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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根据《吴历》“生子当如孙仲谋”是在建安十八年曹操攻濡须时说的,不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剧情需要,我就肆意篡改历史了。
②正史上丁原对吕布只是“大见亲待”,并没有收他做干儿,只是让他在手下当主簿;董卓倒是真的疑似义父;至于王允就更是罗灌水杜撰了。
③吴国太的称呼出自演义,关于孙权的家庭关系我把握不好,准备模糊处理(就是不写)。
④这里解释一下魏蜀吴的通用货币。
只有曹魏是一直用五铢钱的,但是由于连年战乱,生产力匮乏,导致民间更多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虽然曹操在建安年间、曹丕在黄初二年都曾做过恢复五铢钱的尝试,但是不怎么成功。不过曹魏也是三国当中货币相对稳定的一个了,至少一直坚定五铢钱不动摇。
蜀汉建安十九年铸造过直百钱,顾名思义,1直百钱=100五铢钱。
东吴搞的叫大泉五百,还有大泉当千,这个面额,可以说是最大的了。由于通货膨胀太过严重,大泉系列属于限量产品的流通时间极短,嘉禾九年(236)开始铸造,赤乌九年(246)废除。
至于建安七年,东吴应该用的还是五铢钱,而且就算东吴大钱发行之后,五铢钱应该还是通用货币(毕竟无论直百还是大泉,面额都是多少多少五铢钱),但我想让子桓快点暴露,强行篡改历史X2。
⑤曹操刺杀董卓的情节为罗灌水原创,正史没有。(这个情节挺正面的嘛,私以为罗灌水虽然偏爱蜀汉,但是也不能说他多黑曹魏)
为了把子桓搞去江东,给他强行降智了……
文题中的“吴会”如今一般指江苏苏州;在三国时期,应该指吴郡和会稽。建安七年,孙权刚好在吴郡。
还有孙权射箭故意射偏……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十六岁在江东已经可以带兵了,凌统(15岁)陆绩(16岁)孙韶(17岁)等人入仕的年龄非常小,在建安五年之后,孙权提拔了不少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帮他治理江东(可能是老的都叫不动?),对十六岁的子桓不可能手下留情。
不过我都强行让这俩人见面了,逻辑问题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