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候府的小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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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问,杨德祖这是什么意思?
剔透的琉璃卮被他托在手中,仔细端详,跳动的烛光透过琉璃映在他脸上。
一并送来的请柬被他放在手边,请柬上说,明夜临淄候府将设宴,请太子下顾。而受邀与宴者除却曹丕,还有一众荆州士人,以及魏讽。
孙权凑上前,下巴搁在曹丕肩头,也去打量那琉璃卮:“听闻杨修擅解谜语。”
曹丕转头看他:“这也是个谜语?”
“不一定。”孙权抬起下巴摇了摇头,胡茬蹭到了曹丕面颊上,对方略带不满地伸手捂住了脸。孙权抱歉一笑,抓住曹丕的手挪开,在那块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的肌肤上,用拇指轻轻揉了两下。
“他擅长解谜,你又不擅长。”
他的手被曹丕拍开了。
“你怎知我不擅长?”曹丕气哼哼地坐直,盯着那琉璃卮道,“倘若这真是个谜语……以摔杯为号?”
孙权拿起案几上的请柬扫了两眼:“然后席上暗藏的刀斧手鱼贯而出?杨修哪来的刀斧手?他能在邺城秘造刀剑豢养私兵?”
“那你说,这琉璃卮的谜底是什么?”
孙权作思考状,片刻后,他一拍大腿:“琉璃,死石也;酒卮,宴饮之器也。他的意思是,他对你已经心如死石,此番宴后,便可分道扬镳……曹子桓你干嘛打我!”
事实证明孙权也没有解谜的天赋。
二人坐对琉璃卮大半个晚上,也没猜到一个靠谱的谜底。
孙权昏昏欲睡,实在不想陪曹丕熬下去,于是抓起与琉璃卮一齐送来的请柬道:“明夜赴宴,直接问他去!”
次日天黑前,孙权独自去了一趟临淄候府。
府中正在预备晚上的宴饮,外间席上酒盏食器均已摆好,一众仆从正在布置内堂。
孙权佯装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瞥见案几上有几抹琉璃色。
恰似此前杨修送来的琉璃卮。
他想进去顺走一个来看看,但才进入屋舍内,就看见魏讽迎面而来。
“本以为我来得早,未曾想到魏掾竟更早一步。”孙权一礼。
魏讽回礼,仿佛很亲昵似的拉着他往外走去:“不早不早,我才拜见了临淄候。若是知道足下也要提早来此,我必会到得更早。”
“此话怎讲?”孙权在院中驻足,含笑看着魏讽。
魏讽坦然回道:“自然是为临淄候倒帚门前,迎接太子与足下了。”
“这可折煞在下了。”孙权作惶恐状,“太子尚在宫中,我可不敢受临淄候、魏掾如此礼遇。”
“怎么,吴兄不是随太子一道而来?”魏讽问。
“哦,我想看看文勋,故而提前来访。”孙权这样说着,却往正堂内走去,“不过方才魏掾提醒了我,来临淄候府,还是要先拜见主人。”
然而魏讽拦住了他:“临淄候现在有客。”
“贵客?”孙权问。
“贵客。”魏讽点头。
“那就烦请魏掾替我向临淄候通报一声,待到宴上我再当面问候君侯。”孙权揖手,“在下先去看望文勋了,有劳魏掾。”
看着魏讽走入堂屋,孙权赶紧转身,快步离开去找了曹伟。
府内的一间曲室中,曹伟正在抄录文章。看见“吴谋”推门而入,颇为惊喜,正想起身见礼,“吴谋”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
“文勋,今夜你以临淄候的名义调兵入城,这是太子写给临淄候的令书。”孙权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帛,直接塞进了曹伟怀中,“收好,马上魏子京就要来了。此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临淄候与魏讽。”
不过片刻,魏讽果然至此,说是在宴席前要先与两位友人小叙。
他刻意把把话头扯到曹伟身上,而曹伟怀里揣着令书、心里想着晚上调兵的事情,话都说不利索。
孙权见状,问他可是还有公务未完?曹伟听后连连点头称是,孙权便以此为由,拉着魏讽告辞了。
天色渐暗,宾客渐至。
孙权看着曹丕众星捧月而来,身边是那个司马家的不知第几达。魏王太子一行匆匆在他身边掠过,他起身行礼,仓促间微微抬眸,给了曹丕一个眼神。
该做的准备,我已经做了。
“吴谋”家世微寒身份不显,不能陪太子一道坐进内堂,只能在外间落座。
在席的士人约有数十,在太子来后一并起身祝酒。孙权端起酒盏的刹那迟疑了一下,他没有将酒饮下,而是用袖口挡住杯口,把酒液倒在了蒲团上。
祝酒完毕,一帮文人还要行令作诗,这就非常难为孙权了,他借口方便躲过了第一轮,第二轮还想尿遁,却被身边一个喝大了的士人拉住袖口,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孙权咬牙,他也不是不能写,不就拼凑一下韵脚吗?仔细想想,总归能憋出来的。然而他才思考了片刻,身边那士人就歪歪倒倒地睡了下去,孙权疑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面颊,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
怎么会有人酒量如此不济?若是在东吴,必要命人给他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然而转过头,孙权就意识到不对了。
因为席上的宾客已经倒下大半,余下的也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他陡然明白过来,酒水有问题。
不及多想,孙权快步跑进了内堂,果不其然,堂上众人业已“醉”倒,那司马家的小子正趴在案几上不省人事。
好在曹丕还直直地坐着。
“子桓!”他冲上主座扶住曹丕的肩膀。
曹丕的反应奇慢,眼神茫然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道:“仲谋?酒……不对,快跑……”
说罢双眼一合,身体往前倾倒,被孙权接在了怀中。
这下坏了。
然而更坏的事情还在后面。
孙权正准备带上曹丕先找个地方藏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太子殿下方才叫你什么?”
他转过头,方才还歪倒在曹植身边的杨修已经坐了起来,防备警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孙权面不改色:“太子叫我什么、我叫太子什么,这重要吗?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
杨修瞥了一眼身边的曹植,一瞬的迟疑后,他答道:“不错,可临淄候府的路,你不认得。”
孙权已经把曹丕背在了背上:“杨主簿该认得。”
孙权背着曹丕,杨修气喘吁吁地背着曹植,他们贴着墙根,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中无人,但临淄候府的其他地方,不知从何处调来了许多护卫,正在四下巡视。
杨修轻手轻脚地放下曹植,自己也贴着墙滑坐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喘了几口气。
“杨主簿可还好?”孙权没有心思休息,他甚至没把曹丕放下来,时刻准备着继续逃离。
“我长于文才,但武力稍次。”杨修叹道。
兼之毫无知觉的人身子更沉,孙权常年骚扰老虎以强身健体,此刻背着曹丕跑了一会,也有些吃力了,更何况“武力稍次”的杨修。
想是杨修还要休息片刻,孙权于是也把曹丕放下,坐在墙边,让曹丕靠在自己肩头。
“若非杨主簿机敏异于常人,今夜我等怕是都要落入魏讽手中。”他对杨修一抱拳。
杨修摆手:“足下也很是聪慧,还是足下向来滴酒不沾?”
孙权笑了:“滴酒不沾……是不可能的。聪慧也不及杨主簿,那琉璃卮的谜语,我与太子到底还是没能解开。”
“什么谜语?没有谜语。”杨修疑惑,“那酒卮是漏的,你们倒些水进去就能知道,只要方才宴上,太子用此琉璃卮饮酒……”
孙权无言以对,竟是如此。
“……太子倒也用这酒卮了,只不过把它当做寻常酒卮来用了。”杨修叹息,“不然过会足下可与太子一道拼杀出去。”
“什么?”孙权一惊。
要拼杀?可看看这里的四个人,能打的应该只有他一个。
“临淄候府共有四门,设有四座望台。”杨修气喘匀了,缓缓道,“你我需远离望台,绕过府门,去西南角垣墙破损尚未修缮的院落,然后翻墙离开。”
“那院落外有守卫?”孙权问。
杨修点头:“必然有,那处是临淄候的书库,君侯的印信等物都置于库中。”
曹植还是南中郎将,虽然此前未能带兵往救樊城,但曹操却也并未收回给儿子的军职。凭借南中郎将的印信,调令百来号兵士不成问题。
再加上临淄候府中的众多人质,控制邺城几日勉强足够了。
孙权想起方才在堂上并未看见魏讽,于是问道:“魏讽现下是调兵去了?”
“他方才借故离席,直到你闯入都未曾回来。不过他人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杨修答。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架着曹植的胳膊把人背回了背上:“不能再歇了,要尽早到魏宫去。”
宫中有禁卫,皆由曹操亲信统领,回到宫中才算安全。
杨修对临淄候府分外熟悉,所经之处几乎都能避开守卫,偶然撞上的两个都被孙权眼疾手快地了结了。
“将军身手不凡。”杨修抽空夸赞。
孙权能看出他神色中的戒备,但此刻孙权不想也不该去深究这个。他把背后的曹丕往上托了两下,简短地回了一句:“过奖。”
西南角的院落就在眼前。
孙权将曹丕也交给杨修暂时照料,把人放下的时候他看见曹丕皱了皱眉。
“琉璃卮是漏的,太子所饮较少。”杨修压低声音解释,“应该很快便能醒来。”
“那我们也不能等。”孙权说完,抽出方才从守卫身上顺走的佩刀,冲了上去。
积年累月的亲征和射虎都是有作用的,院外的守卫虽然人多,但远不及孙权灵活善战,被他迅速解决了半数。
孙权趁机对着杨修一招手,示意他带上曹植或者曹丕先跑。
但杨修独自一人就窜出来了,正在攻击孙权的一个守卫转身便去追他。
孙权找准时机结果剩下的两人,再快速往杨修的方向追去,将那最后一人也击杀。
“最初有一人跑去报信了。”他抓住杨修往曹丕曹植藏身的地方去,“赶快走。”
院中正在修缮的墙体上有几个缺口,比寻常墙垣要低上些许。孙权想自己先爬上去,然后让杨修扶住曹丕曹植,他再一个一个地拉上来。
然而当他从缺口处探出头,却发现墙外正站着魏讽。
魏子京一脸嘲弄,身后还跟着数十卫士。他们没有点火把,数十双眼睛正隔着夜色紧盯住刚刚爬上墙头的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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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题目来自出场就晕倒的曹子建(《箜篌引》)
这章历史bug非常多,比如调兵,想光凭太子令或者南中郎将印信……可能根本调不到人。
另外杨修在汉中之战的时候是跟着曹操的,著名的“鸡肋”故事就出自那个时候。而杨修是在建安二十四年秋天死的(对,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寄了),这个时候曹操应该已经从汉中撤军了,我们就假设杨修回了邺城……
由于杨修的死期和魏讽叛乱有点接近,所以我东拉西扯把这两件事扯上关系了,还写出一个既是汉臣、又是曹植至交的杨德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