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还想要女儿,就一个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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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樱花树一夜谢尽。
白色的花瓣浸在污泥里,狼狈不堪。商家主宅采西方设计,这唯一一棵樱树显得格格不入,商珒却一直坚持留着它。只有年迈的老仆知晓缘由,尽管这缘由在这两年已经列为禁忌,但商珒依旧是珍重它的。
或许是今春江南的雨水太盛;或许是照料它的园丁失职;又或许是它早就病了,只是藏得太好,才会一夕间凋谢得如此突然。
商珒站在窗前,眉宇阴鹜,看着下人围着那棵樱树团团转。他毫无眷恋地收回目光,转过身,一名小女孩被封着嘴,两个陶家的人扣着她,对商珒恭顺垂头:
“少爷,这就是江季绾了。”
商珒淡淡嗯了一声,走过来,停在江季绾面前。
看得出这小姑娘被江驹臣养得极好,身上穿着古典英伦的华裙,漆黑的长发披下来,五官精致得像是个橱窗里的小洋娃娃。但也很显然,她这些时日并未受到善待,裙摆沾满污泥,小脸儿苍白又憔悴,一双铂金色的大眼睛紧紧看着商珒,却看不出多少畏怯。
他挑了挑眉,端详着小姑娘眼睛的颜色,冷哼道:“还是个外国女人生的?”
江季绾今年五岁,正好是商家变故那一年,江驹臣从英国回来。那年自己17岁,日夜被江驹臣温柔地哄着,终于在18岁成年礼当日,被江驹臣哄上了床。
怎么,那时江驹臣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英国女人?不知道有个不到一岁的女儿?就来招惹他?
“不过,长得不太像啊,”他淡淡道。小姑娘生得的确漂亮极了,但她的漂亮和江驹臣不太一样,江驹臣的美虽惊艳,却更多是内敛柔和。但江季绾则不然,她精致到了极致、好看到了极致,每一笔都在宣告造物主的青睐和偏宠,高高在上的张扬、倨傲和锋芒,“看来你母亲是个难得的美人。”
“江驹臣还真狠心……放着这么个美人在英国,自己回来搞?不过也不意外,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个薄情的人么。”
江季绾恶狠狠地瞪着他,听他说完这句,忽然用力地挣动起来。她挣得太用力,按着她的人怕伤了她,犹豫着看向商珒。商珒挑了挑眉,他还不至于怕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抬抬手示意将她放开。
小姑娘刚得到自由,立刻扑过去狠狠扯住了商珒的衬衫衣摆,力气小小的:“不许你这样说臣臣!”
她气极了,却又实在太矮小,磨牙霍霍半晌,咬又咬不到:“你这个坏蛋,臣臣这么久没看到绾绾,他一定会着急生病的……!”
商珒松了口气,他若是听见这小女孩管江驹臣喊爸爸,他怕他控制不住上头的火气。臣臣……倒看不出来,江驹臣还很会哄孩子。
“不是说两天没给吃饭么,怎么还这么有力气。”他没有理会江季绾对他又踢又打,抬头问那两个陶家负责看守的人,“表哥为什么把人扣下来?”
那两个陶家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对答。陶余扣押江季绾是为了离间江驹臣和商珒的关系,从而伺机而动,逼迫江驹臣协助他夺权。现在商珒因为陶余之死还未多想,但若商珒细究下去……
商珒皱了皱眉,“不知道?不是你们一直负责此事么?”
“——这是留给您的底牌,大少爷。”
走进来的是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文质彬彬,架着副金边眼镜,神态恭顺,他对商珒躬了躬,又挥手让那两个陶家人退下去。
商珒端详着他,他的五官和江驹臣有些相像。
“我的书房,”他声音淡漠道,“什么时候成了想进就进的地方了?”
男人将腰躬得更深,神情谦卑:“大少爷,您可能不认得我。我是陶余少爷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帮助余少爷谋划。”
商珒笑了:“谋什么?”
“——谋江驹臣的,命。”
他说完这句,近前一步,在商珒面前跪下去:“陶老爷子去世后,余少爷一直想报仇,他担心影响您的根基,只能独自筹谋。蒙余少爷信赖,我和余少爷谋算许久,却不想功亏一篑……余少爷也惨遭不测。大少爷,余少爷这些年所谋都是为了您,您被江驹臣蒙蔽多年,求您一定要为余少爷报仇!”
“陶家精锐都被江驹臣杀尽,陶家已经不在了,能为余少爷报仇的……只有您……!”
商珒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慢慢地笑了笑,笑意森冷,“一条没用的狗罢了,还敢在我这里吠?”
“我早就知道,表哥不擅此道,也一向做不了主。”他扼过那人的头,杀意森然:“你想利用表哥做什么?现在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男人沉默了会。他的咽喉被扣在商珒手里,却抬起眼睛,他看着商珒,“大少爷,我和余少爷的利益是一致的,和您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都是,杀了江驹臣,护持您主家之位稳定。”
“将江季绾扣押下来是为此,给江驹臣下药限制他的武力也是为此。江驹臣已经被困入重重深网,余少爷本以为他不能再做什么,只等陶老爷子祭日时告诉您当年真相,由您决断如何处置他。却不想江驹臣竟然宁可鱼死网破……甚至不顾女儿被制,也要杀了余少爷!”
他悲痛道:“陶家护庇大少爷一路走到现在,却不想成了江驹臣的眼中钉,余少爷等了两年,没能等到为老爷子报仇的那刻——”
商珒闭了闭眼睛,他转过头:“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他挥手,示意将江季绾带下去:“把她关在地下室,随意喂点吃的,别饿死了。给江驹臣传消息,明日表哥葬礼,他如果还想要女儿,就一个人过来参加。”
男人重重磕下一个头。商珒没有理会,他起步离开书房,走到门口时还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为什么想要江驹臣的命?”
“我姓江,”他惨然笑起来,“大少爷,我叫江业霖。”
商珒愣了愣,他转过身,难掩震惊地看着中年男人。
江业霖,江家的上任当家人。江驹臣登位家主后血洗江家,江业霖自然未能逃过一劫,但他竟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陶余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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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商家发来一段视频。地下室狭小无光,小姑娘被反束着双腕,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光线太暗,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半个月的时间瘦了一大圈儿。
接到消息,江家主宅瞬间乱成一团糟。
江驹臣一直昏迷不醒,他此行C国带来的人手不多,只有lyan能主持大局。但不知为何,江驹臣被送回江家时,lyan并没有一同回来。江家离了主心骨,关于江季绾的消息又太过惊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晨时分,lyan终于回返江家。
他一身冷沉,黑色衬衫被雨浇的透湿黏在身上,勾勒出修劲有力的身躯。他进门并没有询问江驹臣的情况,径自去房间里绑了匕首和枪袋,往外走的时候被主宅的老管家拦住。管家神色焦急,他抬手挣开,大步不停地走向门口:
“家主醒了帮我转告他,这些时日劳家主为小姐的事情费心了,接下来的事请他不要插手,我也不会再听从他的任何命令。”
管家连连摇头:“不是的,林先生……是小姐,小姐有消息了!”
lyan脚步一停,猛然回过头。
他眸光锐利,管家顿了一顿,他攥了攥拳,“林先生,您待会,先别着急——”
五分钟后,空旷的大宅里响起军靴踏地的急乱响声。江家主宅采取东方木质结构,lyan疾步踏过长长木阶,靴底空越的敲击声在老宅中回荡不绝。他一路上到三楼,用力推开卧室紧合的门。
医生惊站起来:“林先生,家主心衰很严重,请您小声一些……”
卧室陈设古色古香,lyan推开医生走到床边,江驹臣昏迷不醒,质地柔软的棉被只盖过半身,白衬衫虚虚地拢着,左肩处的枪伤被绷带包扎起来。他微侧着头,放在枕边的手腕肤色青白,漆黑的发扫下来,盖过垂敛的眼睫。他安静地合着眼睛,姣好的眼型显出下垂的眼尾,是醒着时极难得见的脆弱和无害。
lyan静了片刻。他看着江驹臣,深深地呼吸,然后俯身脱去手套,他的食指指腹带着常年扣枪的厚茧,轻轻拭去江驹臣眼尾处的一颗泪。
“lord,”他原本想说很多,想愤怒、想质问,但最后开口,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商珒是怎么对待小姐的吗?”
他深吸口气,紧接着用英语低低地说:“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原谅他。我立刻回伦敦召集人手,如果您还护着商珒,请原谅我成为您的敌人。叛主之罪,我会在杀了商珒后向您请罚。”
江驹臣的眼睫颤了颤,他放在枕侧的手指蜷了蜷,但他没能醒过来。
lyan站起身,他替江驹臣掖了掖被角,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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