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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泪,以沉默。

-----正文-----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

——以眼泪,以沉默。

身后传来江驹臣淡漠的声音时,商珒刚刚走到猫咪的旁边,他弯下身,手指僵硬,徒劳地看着小猫灵巧地从他手中跑开。

他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很久很久,口罩后他死死地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微腥的血气,肩背压抑地颤抖。一句话……江驹臣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他心中全部的侥幸,全部的希望,全部的逃避。

原来,是这样伤心。

他对江驹臣说自己从未有过真心时,原来,江驹臣是这样伤心。

江季绾看见花匠叔叔一直没有动,有些担心地扯了扯江驹臣袖子,想过去看看商珒的情况。江驹臣却没有放开她,揽着她的力道大一些,他淡淡地唤了声,“小豆子,回来。”

或许是喊大名比较有用,或许是猫也畏惧家主的威严,贪玩的小猫灵巧地转身,几步跑回江驹臣腿边窝下来。江驹臣揽过江季绾转过身,江季绾扒着他的臂弯频频回望,商珒依然半跪在玫瑰花丛里没有动过。

他的肩背一颤一颤,背影落寞又难过。

江驹臣伸手挡过江季绾的视线,他说话很少会这么刻薄:“连只猫都抓不住,这么没用的人,看他干什么?”

话音被风吹远,商珒跪在地上,他望着连绵瑰丽的玫瑰花海,眼眶酸疼。他一直压抑着,不想在江驹臣面前流泪,他再也不敢去和那个人相认,于是更加畏惧这薄薄的身份被识破,他死命地忍着忍着,终于听见手杖声音远去。

从来都是他最没用。

信赖害他的人,伤害爱他的人。他本该眼睁睁看着商家就此倾覆,打碎一切虚无的幻梦,是那个人在深渊之底接住了他,将他从地狱步步托回人世间。

江驹臣一个人造出了一场梦,守住他的骄傲、他的纯净、他最后的亲缘。于是当江驹臣放开托着他的手时,诸梦破碎,商珒终于看见他本该承受的残酷现实。

蒙在镜子里的人不会知道镜面有多脆弱。

————

商珒调动手中资源,去查那名花匠的身份。樱树很难在伦敦的土地生长,花匠是江家请来专门培育樱花的匠人,每天早上都会折下一枝送往主家。商珒暗中联系了花匠,将他送去国外

一些时日,自己伪造了一个假身份,顶替为照顾樱花的新花匠。

他的效率很快,当天就做完了所有工作,晚上独自躺在酒店大床上,望着套房的天花板。

商珒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白天的江驹臣有没有认出自己,那样淡漠凉薄的江驹臣,是商珒不熟识的。甚至和黑道的江家主也是迥异的,江驹臣总是温文尔雅、八面玲珑,他从来不会昭彰自己的厌恶,喜好也会深深藏起。他像是一汪幽深的潭,初见潭色潋滟粼粼,再往深处唯有漆黑死寂的暗。

正因他从不诉说、从不解释,即便商珒已经认识了江驹臣十五年,他依旧对这汪潭一无所知。

尽管已经迟了……他还是想抓紧一切机会,再多了解那个人一些。

商珒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他先去了花房,翻找出花匠留下的笔记,结合自己只养过一棵樱树的贫瘠樱花养殖知识,耗费了将近一上午的时间才完成了例行工作。商少爷没干过什么累活,伺候完几棵樱树沾了一身的泥,他抹了抹头上的汗,坐在凳子上仰头端详一会。

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挑出了他认为最好看的一枝花,小心地剪下来。

花匠说,这支樱花会摆在家主的床头,听说家主的卧室里只容许这一朵花的存在。

商珒有些庆幸,江驹臣这次从C国回来,还肯往床头摆樱花,或许证明自己还有一线机会。他小心地用报纸将花枝裹好,开车去了江家庄园,用新身份顺利地敲开了紧闭的大门,按照昨天的路线穿过玫瑰花丛。

玫瑰盛放一如昨日,藕色洋裙的小女孩在旁边荡秋千,一荡一荡地快要睡着,身边难得没有猫咪的踪影。她每天戴的礼帽样式都不同,今天的要小巧一些,佩着朵纯洁无瑕的白玫瑰。

商珒愣了一下:江季绾是在等他吗?

他犹豫着走过去,那天下令将小姑娘独自关在地下室,他心中一直非常愧疚。他看见江驹臣这样珍重女儿,误以为是江驹臣对女孩的母亲念念不忘,莫名的好胜心吞没了商珒的理智,他竟然那样对待才五岁的小孩子。

“先生,您来啦,”江季绾听见脚步声,她立刻精神起来,坐在秋千上对商珒招手:“啊,忘记和您先说日安……亲爱的先生,贵安。”

江驹臣的礼仪非常优秀,看起来他在这一点对江季绾要求也很严格。商珒有些无措地站着,江季绾探过头,去看他怀里的樱花:“谢谢您每天都给臣臣带来这么美丽的花。”

商珒藏在口罩后的脸不禁红了红,他看见小姑娘的秋千停了,走到后面替她小心地摇了摇。江季绾小声地惊呼,荡高时又清脆地笑起来,她侧过头望向商珒,神情非常关切,“先生昨天是身体不适吗?”

商珒愣了愣,他急忙摇头。

小姑娘低了低头,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过,“非常抱歉,这几天臣臣的心情都不好,因为绾绾的事,您才会被臣臣责怪……”

她在为昨天江驹臣的那句话向商珒道歉。

商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揪起来,疼得他无法呼吸,浑身僵硬地站着。窒息一般的悲哀几乎将他淹没,过去的阴暗、自私和不堪,在小女孩明镜般的灵魂前再也无所遁形。

秋千慢慢地停下来,江季绾跳了下来,她拽了拽商珒的袖口:“先生,我陪您去给臣臣送花好吗?”

————

商珒原本担心自己会迷路,好在有江季绾,带他走过榉木楼梯。

“臣臣应该在睡觉,”她边走边说,像是怕商珒跟丢,不停地回头去看,“他醒来看见先生带来的花,一定非常开心。”

商珒指了指挂钟,又指了指太阳,做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中午了还在睡觉?

江季绾的神情落寞下来:“臣臣病了,所以才会经常睡觉,叫也叫不醒……需要林叔叔给臣臣扎针,但是那种药用得太多,会让臣臣更加没精神、心情也会变得不好。”

……这是什么药?能让昏迷的人醒过来,药效退去后变得暴躁易怒、精神虚弱。商珒心里沉了沉,呼吸不由重了些,他频频抬头去望江季绾指过的卧室方向。

江驹臣在商家时的精神状态就已经非常糟糕,无论这种药是什么,都绝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商珒紧紧地抱着花,心跳不由加快。为什么不能安心养病?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这样折损自己,就像是……透支余下的生命。

江季绾走到卧室门前,小手敲了敲,里面却出乎意料传来江驹臣的声音,“进来。”

有些沙哑,有些疲倦,听起来像是刚从漫久的睡眠里醒来,没什么力气。

江季绾推了推商珒:“先生请进吧,臣臣……应该在扎针,他不希望我知道扎针的事。”

“先生送完花,我在玫瑰丛旁边的秋千等着您。”

小姑娘挽着裙摆离开了,时而回头看过来,脸上是满溢的担忧和不安。商珒顿了一会,他鼓足勇气,转过把手推开了门。

卧室光线很昏暗,窗帘半拢着,只透出狭小的一隙阳光落在床头柜上。房间布设典雅精致,空间很大,壁炉烧得很旺,将室内温度烘得很高,旁边摆着一只柔软的浅白色沙发。

像是一处冬眠的暖窝。

江驹臣站在壁炉边,面前的小几上散落着两本书、一沓文件,最显眼的是压在最顶的一支针剂,液体已经抽空,筒壁上隐约挂着两颗乳白色的小滴。他扶在小几的手臂衬袖半挽,腕心处是密集的针孔,腕骨处紧扣的银环因此格外显眼而刺目。

他端过一旁的高脚杯,里面的酒液已经饮半,转过身来,望见商珒时挑了挑眉。

商珒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问他那种药是什么,又猛然想起自己不能说话,匆忙地一闭,目光却始终焦灼地落在那管空空如也的针剂上。

江驹臣轻轻地一哼,他的眸色意味不明,“哦?又是你。”

“看起来比昨天像样了一些,”他慢慢地走过来,指尖扣过玻璃酒杯轻晃,鲜红的葡萄酒,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苍白,像一方雪砌的玉、又或是玉破碎成雪。商珒站在那里没有动,江驹臣停在他面前,目光散漫地打量着,商珒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浓重的威压迫在颈项,他的身形一点点僵硬。

一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江驹臣伸手,指尖冰凉,挑过商珒的下颔,逼迫他抬起目光,和自己对视。

“进来的时候,搜身了么?”他问。

商珒不知道这一瞬的感觉是庆幸还是难过,他慢慢点了点头,江驹臣扼着他的力气很大,扣得他颔骨酸疼。他畏惧这样的江驹臣,没有旧日的丝毫片影,尽管这是人前的江家主……却不是他的驹臣哥哥。

他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将怀里的樱花举高一些,举到江驹臣眼前。

江驹臣皱了皱眉:“怎么比往日的香味浓些?你熏过什么东西?”

“拿出去,”他面无表情,退后一步松开了商珒,商珒踉跄了一下,江驹臣轻轻晃过酒杯,已经转过身去:“检验完成分再回来。”

商珒通体寒透。

花朵味道更馥郁,是因为他挑选的时候更精心,每一朵都细细地闻过,才选择了这一枝。

问他有没有搜身、检验花朵成分,江驹臣是认为他出现在这里,为了暗杀吗?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他有没有……商珒抱着怀里的花几乎是逃出去,他难受得无法呼吸,止不住地颤抖,靠在走廊的拐角,慢慢滑坐下来。他觉得委屈,更是铺天盖地的茫然,江驹臣为什么会这样怀疑他?是对每一个陌生的佣人都如此,还是江驹臣识破了他伪装的身份……

所以才会防范,商珒对江驹臣一切可能的恶意?

————

负责检验的人员剪去了樱花的一小块花瓣,让商珒先等结果。他抱着花无神地坐在旁边,呆呆看着花瓣的缺口。缺口其实很小,商珒却怎么也无法忽视,他的心脏也像是被剪去了一块,倒灌而入冰冷刺骨的风。

花瓣的伤口不会愈合,过去的伤害也不会和好如初。即便依旧插在往日的花瓶,它的美丽也终究是残缺的了。

他抱着花再回去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情绪会影响食欲,商珒早饭也没有好好吃,他走完三层楼梯,再次站在江驹臣的卧室门前。他抬手叩门时有些瑟缩,过了很久才屈起指节,轻轻地敲了一下。

得到允许,他小心地转开把手,推门时没有丝毫声音。

卧室窗帘已经拉开了,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将房间照亮许多。壁炉火光依旧很盛,即便如此,江驹臣还是在肩上披着一领大衣,坐在窗下的书桌旁,商珒开门时热气和走廊的冷气一激,风衣下单薄的肩背轻轻颤了颤,他抵唇压抑地低咳,转头看过来。

商珒看见他面前堆叠的文件,纸张雪白,江驹臣的指尖扣在边沿,几乎和纸色相融。案角放着一碗早就凉透的粥,旁边是已经饮半的红酒酒瓶,江驹臣抬眸时眼底的疲惫没有掩饰,慢慢地看了商珒一会,像是过了很久才想起来缘故,“回来了?”

“哈贝和我说过了,成分没有问题。去插瓶吧。”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声音很静,和过去的温柔不同,和方才的凉薄也不同,商珒却没有为此松下一口气,他从这淡静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就像是心尖开出的那隙不会愈合的伤痕,冷风倒灌进去,情感倾泻而出,冻雪盖灭了生命的余烬,袒露在外的唯余无边无际的死寂和荒凉。

商珒慢慢地挪步,他走到床头,瓷瓶里昨日的樱花依然盛丽。他将旧枝取出来,拿起花剪,按照旧枝的长度将新花裁短一些,安放在花瓶里。花朵已经没有清早刚折下来时那样新鲜,花瓣处的残缺非常显眼,商珒呆呆地看了一会,他犹豫着拿起刚取出来的旧枝。

这样丢掉……好可惜。

它看起来分明还没有枯败,更是没有新花的残缺,可以将两枝都插在瓶里吗?

房间里非常安静,庭院的春音被玻璃窗隔绝在外,耳旁只有江驹臣的低咳声偶尔响起。商珒站在花瓶前犹豫再三,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向案旁坐着的那抹背影。江驹臣没有坐得很直,他伏在案边像是在写什么,左手微微扣在腹部,宽大的风衣挡去了商珒的视线,他只看见那一痕凸出的苍白腕骨。

江驹臣低头写得很专注,看起来,像是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商珒捧着花瓶,他没有发出声音,一直安静地看着。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商珒的教父继任礼前,形势非常紧张,江驹臣日日在外,基本很少回来。他的告别也同样猝不及防,两年未见,重逢后种种更是不堪入目。

但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都是这样安静的相处。

那时的商珒还是商家集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江驹臣会安静地陪着他做很多事情,不会说什么,温柔地笑着,肩上宽大的风衣遮去了不堪入目的伤痕,少年面色苍白,轻轻歪着头,他能这样看着商珒很久很久。

商珒经常会想,他对江驹臣究竟意味着什么?江驹臣对他无所不应的爱,种子究竟是在何处、在何时萌芽?

他轻轻地颤抖地吸了口气,将两枝樱花一同插在精致的瓷瓶里,放在床头边。

……耳旁传来一声轻响。

商珒刚刚将花瓶放好,他转头望过去,江驹臣指尖的钢笔跌落了下来,他昏迷过去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苍白的侧脸枕在右手手背,微长的鬓发贴着额侧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唯独左手依旧用力扣着胃腹,大衣下的身体压抑地颤抖。

商珒面色一白,他急忙起身过去,先捡起地上的钢笔放回桌上,离近些他看见江驹臣鬓边浓湿的汗意,像是雪籽在初生的春阳里无声融化成露。

批阅过的文件已经放在一边,商珒低头时,他看见江驹臣压在手肘的信纸。他刚刚在写信。

是流畅的花体英文,飘逸而灵动,繁复而典雅。商珒无意中瞥见了第一行,信是写给江季绾的,他没有在意,依旧想着怎么将人扶到床上。

……却在下一瞬,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灵魂像是被剧烈的电流一劈,商珒颤抖地低头,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再去读那句话。

那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书写生日祝福的信件。

却是由现在的江驹臣,写给七年后,十二岁的江季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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