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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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迩觉得闻依接纳了他。
接纳一词或许不够准确,闻依更像是把他视作了所有物,举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则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从闻依那儿得到回应。这种感觉很奇怪,但闻迩意外的很受用。
也许是因为从前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关注他,边缘惯了。
在孤儿院里工作的人不多,那不是个其乐融融的地方,很多人干了不久就会走,剩下的阿姨也不会天天有好脸色。闻迩能够理解,任谁成天照顾一群“不正常”的孩子都会心力交瘁,能吃饱饭就好了,他不奢求更多的关爱。唯一会与他谈心的是附近的一个志愿者阿姨,可她也有自己的家庭。
而在学校里闻迩人缘不好,常和混混起争执是原因之一,再则是老师对待他的微妙态度,不知是觉得他没爹没妈很可怜,还是身为个孤儿能念到高中有个看得过去的成绩很不可思议。闻迩在孤儿院里呆久了,察言观色能将这些人的想法都看得差不多。
但这些都是过去了。闻迩心想。
他坐在闻依身边,手里拿着闻依做了笔记的教科书看,地铁车厢里电子女声报了两遍站,身边的人陆陆续续下去了些,又挤了不少上来。有人手里拿着早餐,不同的香味飘出来混杂在一起,加之车厢摇晃,有些令人不适。
闻迩把书收了起来,抽出水杯喝了几口,一边往身旁瞥了眼。闻依似乎心情不大好,戴着耳机一直没有说话。有时他会这样,像是夜里没睡好,但闻迩从没听他具体说过。
闻迩用水杯碰了碰闻依的腿,等闻依看过来,低声说:“要不要喝点水?”
闻依侧着头把耳机摘了下来,是没听清,闻迩便又说了一遍,将水杯递向他,被闻依推开了。
好吧。闻迩垂眼想了想,又问:“你在听什么?”
闻依没有回答,但递了一只耳机过来。闻迩接过戴上,两秒之后,那一侧的声音忽然全部消失了,闻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开启了降噪模式。他看了闻依一眼,说:“我聋了?”
闻依终于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伸手摘了闻迩的耳机,站了起来。闻迩抬头看了眼路线图,要下车了。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进了学校之后往教室去的路上经过教职办公室闻迩向里面看了一眼,除了李老师外别的人都没有到。
恰好李老师收拾了办公桌抬起头,看见他,出声道:“哎,闻迩!”
“什么事?”闻迩停下脚步,身边闻依也停下了。
李老师走到门口,“就知道你俩肯定一起。闻依来,有事和你讲。”
既然是找闻依就没他什么事了,闻迩便先回了教室。人不多,有些聚在一起聊天,小林已经到了,闻迩放下包和他打了声招呼,得了句不是很热情的回应。
“怎么了?”闻迩问。
小林说:“学校马上要办运动会了,你知道吗?一会儿李老师估计要来讲这事儿。好麻烦。”
“你不喜欢运动会?”闻迩道,“不用上课多好啊。”
小林皱起眉,老实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不喜欢运动,又不能逃,还要练方阵,体育课都不能摸鱼了。”
原来这样的学校也不能免俗吗?
闻迩正想说两句什么宽慰宽慰他,却听见一道充满奚落笑意的声音斜插进来,“这有什么?你报一个名,到时候说自己是女生,裁判肯定会信,你就不用比了。”
小林和他说话的声音不低,一定是被听见了。闻迩看向角落里说话的几人,正是平时最喜欢来招惹小林的几个男生。
为首的叫姚航之,长得不算人高马大,也不健壮,行为表现倒十分喜欢模仿体育生。他虽行动上没做过什么,但嘴巴实在太忙,上课捣乱讲黄色笑话,下课开别人玩笑,说闻迩是小三儿子的也是他,让闻迩对他做不到友好。
“有意思吗?”闻迩冷着脸说。
“怎么了?又没和你讲话。”姚航之挑眉,见小林不说话,继续道:“或者你就和几个女生一起做后勤买水买吃的,我看李老师会答应的。”说罢,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边有女生不满,“后勤怎么了,你凭什么看不起?”
她们的声音被笑声盖了过去,几个女生愤然离开了教室。小林一脸尴尬,像是觉得自己引得大家不愉快,对闻迩说:“算了,我没什么。别理了。”
他越是这么说,闻迩越是看不惯姚航之几个,更不要提他们变本加厉,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林熹,你不是和闻依关系好吗?今年统筹的肯定还是他,他脾气那么好,说不定你和他撒撒娇他就答应不写你的名字……”
这话落在闻迩耳中格外刺耳难听,他出言打断,“口水多就去冲厕所,免得一天天往别人身上喷。恶不恶心?”
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姚航之沉默一秒,冷笑起来,“你替他出头?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女生了啊?”
“成天拿这件事说来说去的不是你吗?放嘴里嚼烂了都不肯吐。”
姚航之顿时一脸怒容,抬高声音,直直向他走了过来,“你干吗啊?他妈的,我看你还真是小三儿子,什么事都喜欢插一脚,你以为你很能?”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闻迩火冒三丈,起身一把推开他,姚航之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接着伸出手就要来抓他。
身边小林不停地劝着但谁也没有听,就在姚航之要碰到他,两人快打起来时,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闻迩。”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拽住闻迩的手腕将他拉到一边。
浑身绷紧的闻迩顷刻间不知怎么放松了下来,闻依站在他侧身前,仿佛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闻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不再如平时对待同学的那般温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气,“你这么说,是要把我们家给一起骂了?”
姚航之道:“谁叫他管那么多?”他好像自知理亏,声音弱了很多。
“你的话也不少。道歉。”
“不就是开个玩笑……”
“道歉。”语气加重。
姚航之的脸色红白交加。
闻迩从来没见闻依在同学的面前露出这一面,无论什么争执他都风轻云淡一笔带过,否则不会任谁都说他脾气好。可若是脾气一向好的人发怒,不仅叫人生畏,场面更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即便那温柔表象只是闻依与人交际的方式。
姚航之盯着地面憋出一句,“不好意思。”
“闭好你的嘴,别再让我听见第三次。”闻依道。他的手很用力,握得手腕阵阵发痛,但闻迩没说什么。闻依随即拽他一下,带着他转身离开教室,“过来,有事。”
闻迩被他拉着穿过走廊,走向教职办公室,附近学生渐渐少了。闻依将他拽进附近的卫生间洗手池,里面没有人,闻依向他逼近,足尖相抵,扼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骨头挤压发出“喀”的一声,闻迩听得心惊,又痛得皱眉,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脱臼,忍不住推他一把,压低声骂道:“你发什么疯?”
“我不是说过,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惹事吗?”
闻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气得想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他这么骂我,你要我忍着?”
“没让你忍,冷静两分钟直到我来,这都做不到吗?”闻依的声音依然冷冷的,“我在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在我视线范围之外的时候什么也别做。听懂了吗?”
什么意思,什么逻辑!这话简直专横得不可思议,可有一瞬间,闻迩竟产生一种荒谬的被保护感。自己一定脑子有病,闻依也有病,闻迩撇开视线,用满不在乎掩饰慌乱,“凭什么?”
闻依说:“我会帮你。”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闻迩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即便无法理解闻依帮他解围又转头教训他是什么道理。他们的相处必定有哪里不对劲,但这会儿不是和他讲道理的场合,闻迩决定暂时搁置这个话题,等下回找到一个好时机再和他谈。
“放手。”闻迩没好气道,“疼。”
闻依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他或许知错,可能会改错,但并不认错。闻迩揉着手,惊讶自己竟然能预想到并接受闻依的反应,心中火气顺带消失得一干二净,简直糊涂。
李老师在办公室等着,见闻迩到,笑笑说:“最近学习怎么样?”他找闻迩不管说什么,开头都是类似的一句。
闻迩揉着手腕,心不在焉地答:“能听懂大半了。”
李老师点了点头,不多寒暄,直奔主题,“上次和你说的义工活动还记得吗?学校里已经和尼泊尔需要支教的合作学校那里的沟通好,项目在一月初左右开始,需要占用你们一些寒假时间了。”
“没关系。”反正他没有事,也没有什么亲戚要见。
李老师道:“资料和行程安排之类的文件我都已经给闻依了,你们一起准备就好。”
闻迩愣了一下,“闻依会去吗?”
李老师比他更惊讶,“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你俩一块儿去的吗?年纪轻轻忘性这么大?”
闻迩立即瞎掰扯了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他和我提过可能会有事去不了,不过估计解决了。”
也就是说,那之后闻依并没有来推拒掉吗?他低下头,酸痛的手腕上还留有红痕,心跳漏了一拍,雀跃地加速鼓动,然而在这令人不自觉要微笑的被重视感中,一阵不安如尘雾蔓延,蒙上了心。
“这样啊。”李老师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好啦,这是一件事。第二件你可能也听说了,下个月学校里要办运动会。你来得不久,老师不了解,所以想问问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闻迩撇下纷杂的心思,道:“没有。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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