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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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腕的护腕维持了三周，再去医院时才被允许拆下。看诊结束后闻依活动着重新获得自由的左手，骨头间传来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他很快垂下手，不再动弹。闻迩在不远处和护士说话，对于复健一事，他表现得更像个当事人。

周末的医院大门行人车辆穿梭不息，他们在不远处的路口等待出租车。气温日渐降低，十二月的午后即便太阳不吝啬于露脸，冷风仍更甚一筹。

闻迩将外套拉链一拉到顶，口罩似的遮掩下半张脸，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忽然间他眼神一亮，眉眼弯起，凑到闻依身边，说：“你看，那家店里的圣诞树装饰得真好看。”

距离圣诞还有好一阵，各处的商店却早在刚进入十二月时就大张旗鼓地涂抹上了圣诞装饰。临街的服装店、小吃店无一不跟风在玻璃上用彩墨喷上了铃铛和拉雪橇的麋鹿做装饰，扯着彩灯链宣传活动。闻依原本没有在意这些，闻迩提了，才注意到某家店摆在橱窗后精心装饰得花花绿绿的一棵树。

“想去看吗？”闻依问。

闻迩“啊”了声，状若犹豫。

“车还有十分钟到。”闻依说。

“行，那就去看一眼。”

两人穿过马路，走了三分钟来到店前。落地橱窗看来是专用于吸引路过行人的，塑料绿树上绕着彩灯，挂满了星星和小玩偶，华丽倒也不丑。树下用白色丝带铺了厚厚一层，似乎是模拟积雪，在树下和角落里，散落地三三两两堆放着各种有着同样笑脸的玩偶。

这家店的营销看起来很成功，就在橱窗前驻足的两分钟内，已经有两对结伴的行人被吸引进去。

闻迩仰头去看店名下的注释，“Accessories and……vintage？”他转头就问闻依，“什么意思？”

“……精品店。”闻依翻译。

“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要掉一个档次。”闻迩一边说，一边弯下腰，端详树下的玩偶，“这么多玩偶都一个表情，该不会还是个品牌吧？”

闻依点开手机，软件显示两个路口之外的出租车一动不动。他摁下取消订单，放回手机，轻轻踢了踢蹲在旁边的闻迩，“要看就进去看。”

“车呢？”闻迩回头。

“太堵，取消了。”

闻迩闻言低声道：“我进去会不会不太合适？”话虽这么说，却是没犹豫两秒就推开了店门。

店里的确女孩子居多。氛围营造得很柔和，衣架和展台多用木柜，台面上的首饰在灯下熠熠闪光。闻迩瞥了一眼周围便走向靠在墙边的一个木架，站定后打量几眼，很快向闻依的方向走了回来。

“不看吗？”

“看不起，”闻迩压低声音，像怕被听见，“为什么一个玩偶要一两百块钱？”

“看两眼不会收你钱。”

闻迩一脸复杂，“看中的我会想买，这么贵买了我肯定后悔。说不定付钱的一瞬间，我就想退掉了。”

“闻容没有给你卡用？”

“给了……我不想用。”

闻依有点不耐烦，“我会给你买的。”

而闻迩一门心思说不，不知是拒绝闻依还是拒绝他自己。他站直身体目不斜视地向门口走去，渐渐地，又慢了下来，目光落在收银台一边的首饰展柜上。

“这个，”他指着一套灰黄菱格布纹的发箍和发卡说，“请问卖吗？”

老板娘笑意吟吟眼疾手快地打开了展柜将商品拿出来，报出价钱。闻迩没让闻依付而是自己结了账，加钱买了礼物盒子包装起来。闻依在一边看着，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猜到这套发饰最后的主人会是谁。

两人默契地在这份礼物的归处的话题上保持沉默，走了一段路，最后乘地铁回了家。去医院时是下午，回到家已是傍晚。家政阿姨恰好在做饭，闻迩将礼物袋随手放在茶几上，主动打了声招呼进去帮厨。

直到晚饭结束、一天结束，那份礼物仍安安静静站在茶几上。往后几天也是如此。

一周之后的某一天，闻依让它从茶几上消失了，但闻迩并没有发现。

这一年的圣诞节在周三，周二的平安日是班主任要求上交各自准备好的礼物的日子。而在周一的晚上，闻迩终于想起来他似乎有什么找不到了。

一直到吃过晚饭休息，他对此仍然未有察觉。他忙着抱怨：“我不像你弟弟，更像你保姆。”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将闻依在热水里泡了一段时间的左手托起来，手心对着手心，十指交错扣住，慢慢向后折。而闻依则侧坐在沙发上，一手托着书，另一手伸出去，任由闻迩动作。

闻依活动右拇指将书翻过一页，说：“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

手腕被控制着上翻下折、左右绕圈，关节酸痛感很明显，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读懂书中内容。

“如果不是发现你拆护腕之后几天一次复健都不做，我也不会要求我自己这么做。”闻迩凉凉道，“反正废的不是我的手。”

闻依瞥他一眼，“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良心作祟！”他说。他把水壶里余下的热水倒进水盆，混匀温度，把盆底的毛巾捞出来拧干，裹在闻依的左手上。

“疼不疼？”

“不疼。”

“疼死你活该。”闻迩说，“别那么看我——你嘴里能有一句真话吗？”

闻依懒得和他吵。闻迩把水倒了，隔着热毛巾捂住闻依的左腕，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忽然间，他终于想起了什么。

“今天几号了？”他看向闻依。

“23号。”

闻迩闻言皱起眉，“之前茶几上是不是有个纸袋？”

闻依说：“是吗。”

“不是吗？那天你去医院拆护腕，我买的。回来之后就放在茶几上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有点焦急起来，松开手试图把闻依的左手搁在别的地方，去茶几附近找那个礼物袋。闻依缩了一下手，说：“别动，疼。”便有效地换来了闻迩谨慎的动作，他坐了回去，不再动弹，改用目光寻找。

“要是找不到，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闻迩狐疑地看过来，“你真的没看见？”

“什么？”闻依说。

手里的书被翻过新的一页。起始段落的文字映入眼帘，闻依发现他并没有记住上一页讲了什么，又将书页翻了回去。

“纸袋，里面有礼物。你不是看着我买的吗？”闻迩抽走闻依手里的书，无语道，“买了一套发饰。我还让老板娘包装好。”

“你送给女孩子的礼物？”闻依看向他。

“我打算送给别人的圣诞礼物。”闻迩字正腔圆道。他很聪明，已然有所察觉，“你把它放哪儿了，闻依？”

闻依笑了笑，伸手指向茶几下的抽屉。闻迩蹲下身去打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静静躺着的礼物袋。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放松地舒了口气。

这番表情被闻依丝毫不落地收进眼里。

“你怕我把它弄坏？”

“我只是检查一下它还好不好。”闻迩纠正道，把纸袋放回茶几上，“好好的你把它塞下面去干什么？”

“放在上面太占地方。”闻依淡淡道。

“你又不睡茶几上。”闻迩说。

他凝视着闻依的眼睛，似乎想从他嘴里撬出真话来，闻依并没有反驳，轻飘飘地将问题踢还给他，“那你觉得呢？”

如果闻迩能猜到原因，一定会装作它并不正确，如果不能，和他说的话有什么区别？

闻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想知道这礼物买来做什么送给谁，直接问我就好了。更何况，我不觉得你看不出我抽中的是谁。”

“如果可以，我都不想知道。”闻依说。

闻迩露出了像吃到他最讨厌的青菜一样纠结又困惑的表情。

“不要去思考这种问题了。有什么意义呢？期待一下别人会送你什么不好吗？”闻依将热毛巾拆下来，拿起被闻迩放到一旁的书，起身上楼。

闻迩跟在后面，客厅的灯一盏一盏被熄灭。黑暗的楼道里一束手电光从身后照亮闻依身前，紧接着和他并排。

“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你就不能少点心眼？”闻迩嘟哝一句。

“少一点心眼你就活不好了。”闻依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

“……”

“你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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