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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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很冷，即便室内会开暖气，衣服没穿够的话仍会被冻到。

闻依坐在汽车后排座，靠着椅背，盯着从空中落下的雪花。如果目光追逐着其中某一片，会发现它的速度其实并不快，但若不关注个体，它们就下得洋洋洒洒像一阵雨。很神奇。闻依看了一会儿，感受到暖气的逐渐流失，知道他们快到了目的地。他瞥了一眼驾驶座的闻容，把“想要加一件衣服”的话咽了下去。

饭店门口打着两盏艳红色的灯笼，大门漆成了相同的颜色，他看不到招牌的字，似乎是家农家乐，以前没有来过。又换地方了，客人会不会也要换？闻依心想。

进入吃饭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些人。几个叔叔阿姨围在一起聊天，面容模糊，闻依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得到了热情的回应。他们向角落里招手，闻依这才发现还有三个小孩在角落沙发里玩跳棋，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年纪比他小些，吵得脸庞发红，不知是热得还是玩得。

他继续保持微笑。

等大人都寒暄完，众人落座，农家乐的老板娘开始上菜。闻容没怎么管他，期间一直在和人谈些他听不太懂的东西。

农家乐的房间里没有暖气，闻依蜷了蜷冰凉的手，塞进口袋里。因为他的饭吃完了，所以闻容没有“管教”他。至于那几个小孩则非常心不在焉，跑到桌上没有吃几口就飞快地跳下去又聚到一起玩闹，他们的父母在背后叫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无奈地笑骂道：“皮死了！”

闻容则笑着宽慰道：“小孩子爱玩是天性。”

闻言，闻依一面觉得吃惊，一面觉得厌烦。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若这几个小孩是他的孩子，私下无人的时候肯定会被抽打一顿，直到他们再也不敢，会在饭桌上好好表现。

“哪儿呢，就是不听话。瞧你们闻依，这么有礼貌，吃饭也安安静静不用谁操心管他，多懂事啊？将来一定能成事儿。”

夸赞的话，平常地接受就可以。闻依笑着没说话，闻容谦虚推辞了两句。

“我看咱们谈生意的时候他也很认真在听呢，”旁边的人来摸他的头，闻依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笑，“你听得懂吗，小闻？”

他在逗弄他。闻依想了想，整理措辞说：“听不懂，但是很有意思。”

他的话引得众人愣怔，随即满堂笑声。他分不清楚究竟是嘲笑还是别的意思，暗自打量闻容的脸色，不见阴沉，便知道这样的回答不算错误。

饭桌上的话题在教育上跑了几个来回，转向别的地方。其实他根本没觉得哪里有趣。闻依放空思绪心想。

衣袖被谁扯动，闻依低头去看，三个小孩不知何时聚在他身边，为首的女孩拉着他的衣服大声说：“哥哥，你要不要来玩？再来一个人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后面两个孩子也起哄央求，“来玩嘛来玩嘛！”

闻依想了想，谨慎地摇头，“我不会玩。”

小女孩焦急又开心地回答：“我教你！”

她的父母来调解，“去和他们玩吧，小闻？大家都八九岁，不比你小多少，肯定玩得来，你作为哥哥也带一带他们。”

桌上的其他人都露出赞同的笑容。闻依禁不住小孩晃着他的手臂请求，最后瞥了一眼闻容，他没说什么，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温和表情，不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

闻依顺势被扯下桌，离开大人的饭局。沙发上棋子四处散落，小女孩熟练地把所有棋子快速分色归类，向他讲解规则。闻依很快领会，并且迅速赢了之后的几局游戏。

小男孩回回垫底，不甘心地问闻依，“哥哥，你之前真的不会玩吗？”

未等闻依回答，领头的小女孩便笑他道：“你输不起！哥哥肯定是怕你输了会哭才说自己不会玩的。”

小男孩顿时急了，“我靠！谁说我要哭了！”

他的母亲顿时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了他的话，隔着餐桌喊他的大名，遥遥怒斥道：“你又说脏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顿时脸色一白，嘴硬惨叫道：“我没有，妈妈你听错了！”

两个女孩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闻依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饭局结束得很快，大人们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散伙。闻容没有喝酒，所以他要开车回家。出了饭店之后闻依又一次感受到透骨的冷意扑面而来，刚才在房间里和几个孩子一起玩产生的热意被飞快吹走。

天黑了，农家乐也关了门，暗夜的雪地反射月光，两只灯笼默默照亮大门。闻容在寒风里背着身体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完了，才解开车锁，准备启程。闻依爬进后座，缩着手脚，希望可以快一点到家。

然而闻容却往不同的方向开去了。他在一家酒店外停下，靠着驾驶座等待了一会儿，随后熄火下车，闻依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得车门喀啦一声，再度上锁。闻容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门里。

闻依隐约明白了。他坐起身趴在车窗上，透过打开的缝隙看向外面。冷风并不会放过这一道缝隙，直吹而来，闻依坐回去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困倦地躺下。车厢内的温度很快降低，闻依把身体蜷缩得更紧试图阻止温度的流失，手脚仍是慢慢冻得僵硬。

冷得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之间，他终于听到汽车被解锁的声音，前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一阵寒风涌入，吹得闻依又一次清醒过来。

闻容身上有很重的烟臭味，还有一股他不熟悉的香味，被寒风不由分说一同裹挟而来，闻依有点头疼，他厌恶地扭过头，圈起膝盖，把下半张脸埋入手臂间，希望借此阻绝这烦人的味道。

这一次，他们很快回了家。闻依走进家门，神经刚刚放松片刻，就被闻容的举动激得困意齐飞。闻容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慢条斯理地抽出皮带，嘴里不知何时又衔了一根烟，不耐烦的目光透过烟雾投向他。

闻依下意识地要跑，但冰冷得麻木的双腿反应不及时，一步未退开，闻容的巴掌就直直扇来。闻依抬起手臂挡住挨了一耳光的脸颊，脑子迟钝地转，第一个念头是他的手掌居然是温热的。

“我教过你什么？”他问。

“在饭桌上学聪明点，我有没有说过？”

“人一说你就跟去玩。这么喜欢玩？”

那根皮带最终也落在他身上。还好是冬天，闻依想，虽然手脚不够灵活没办法躲开，却也因为穿得多而没那么疼。

闻容不抽了，也许同样意识到这样的惩罚不够有效。他一把拽过闻依的手，掐着他的虎口，一皮带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皮肤薄，又冻得麻木，闻依先是感受到一阵凉意，随后是火辣辣的疼痛。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松，紧紧握着拳。

“手心摊开！”闻容怒道。

闻依没有听从。

又是一耳光甩在脸上，随后一阵拳打脚踢。

他嘴里的烟快灭了，但没落到闻依的皮肤上。因为闻容不会烫他的脸。发泄过后他仍神情阴翳，甩下闻依向卫生间去。闻依从地上爬起来，听到他在说：“做生意做不出头脑，养的小孩也成事不足。”

为什么看不起他们，还要和他们吃饭？他没有问。他只觉得冷、疼、而且困，他上楼躲进房间钻到被窝里，但是冰冷的身体连被褥都捂不暖和。

闻依再度睁眼，过了一会儿，才将现实和梦区分开。

空气静谧而沁凉。没拉严实的窗帘缝中透出一丝幽光。门口的温控面板熄灭了，闻依伸出手，没有感受到从地板上腾出的暖意。似乎停电了。

他起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慢慢啜饮。水还是温的，头疼舒缓了很多。桌面的时钟显示正六点，闻依将窗帘拨开一指宽，看到外面的世界泛着一层绒白。

下雪了，难怪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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