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亦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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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里雪下了化，化了下，路面始终覆着一层素白，寒意执着不离开，气温一直徘徊在零度上下。

跨年的那顿饭之后，闻容不再有需要使用他们的场合，三个人住在房子里难得碰见。往往他和闻迩早晨出门时，闻容还未起或未归，他们从学校回家，他不是早已出门就是安然歇息。

他这一次留得久，一周之后才姗姗离去。不过就在他们回学校上课，闻容停留的第三天，闻迩就拉着闻依一起参加晚自习，他甚至为此向饭卡里充了钱。他告诉小林的理由是临近期末，想要留校专注学习，但闻依知道，避免与闻容碰面才是他真正的心愿。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难得暖阳高悬。

最后一门考试在一点多就结束了，剩余时间用来处理分发作业等琐事。闻依和闻迩被叫去另一处教室开会，为的是义工一事。名额很少，报名的人更是不多，闻依有所预料，却没想到只有他和闻迩两个。

如果那时没有同意一起去，闻迩这会儿大概会很不开心。

领头老师介绍了项目内容，提点了几句安全和人际关系话题上的老生常谈，之后很快放他们离开，回到教室时同学已经心急地走了大半。

班主任坐在讲台上看着他的学生一个个离开。见闻依他们回来，他招了招手。

“感觉怎么样？”

闻依觉得不怎么样。但是，他心想，并看向旁边，闻迩或许很开心。果然闻迩实话实说道：“很期待。”

班主任眯起眼睛笑，“出去见识一下世面是好事。”他拿过一遍批作业用的红笔，“那个老师有没有叫你们填一份表格？”

“有。”

班主任点头，“我在想，你们家长很忙，如果出了什么事——当然老师希望你们平平安安不要出事——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的话，我打算在你们表格里的紧急联系人里添上我的联系方式。怎么样？”

闻迩拉开背包拿出他们的两份基本信息表。两份表格不约而同地在紧急联系人一栏留了空。闻迩对于填写闻容的联系方式很抗拒，这会儿则表现得毫不犹豫。

班主任在落笔前看向闻依，确认道：“闻依，你觉得呢？”

闻依说：“好。”

对他来说是谁都无所谓。

得到“允许”的班主任在两份表格上写下他的联系方式，之后停顿思考一阵，摸出手机，还是将闻容的号码填在了下方，笑道：“有备无患。”才将表还给他们。

“当然，平时遇到了什么困难，同样可以和我沟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望向闻依，眼神带着鼓励。闻依笑了笑，不过心地说好，道谢，和闻迩回到座位收拾书本。

闻迩端详着表上多出来的一行名为“李屹”的联系人，低声道：“他很关心我们。”

而你也总那么容易被这样的人打动。闻依心想。

他们耽搁了些时间，教室里不剩几个人。班主任也随后回去了办公室。前桌小林在他们刚回来时就在收拾桌子，慢悠悠的，闻迩把背包拉链拉上时，他也恰好才整理完。

真巧。于是很理所当然地，他们一起离开学校。

校门外车流堵塞，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堆积在绿化带边缘的雪被尾气喷得完全融化，唯有更远一些的草坪上雪堆尚存，反射出刺眼的阳光。

小林望着发白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搓搓手，指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我回去啦。希望你们活动一切顺利。”

闻迩说：“谢谢你。”

小林眼眸微弯，“不客气。提前祝你们春节快乐！”

“你也是。”

接着，因为裹着围巾、头发微长而更像女孩的背影背朝他们离去。

闻迩收回打招呼的手放回口袋里，和闻依走向地铁站。人行道一半被自行车和电动车塞得满满当当，另一半则快被汽车尾气腌透，闻迩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挨得很近，几乎是贴着他一起走。

“他祝节日快乐你怎么不理他。”

滴滴嘟嘟的鸣笛和行人吵闹声里，他低沉的声音不那么容易被捕捉，但还好离得足够近。

“我没有理他吗？”闻依淡淡地回答。

“你没有做出回应嘛。”

“你不是说了吗？”

“我是我啊？”

“你说了一遍，我再说一遍，烦不烦？”闻依说。

闻迩皱眉一思索，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是有一点。”

“不过你最近确实不太爱理人。”他又下了一个定论。

“我不理人的话，你天天一刻不停地是在和谁说话呢？”闻依问。

“不是说和我。你就光看见我是不是？”闻迩说，“是你和其他人。小林前段时间还和我说，觉得你最近不爱笑了，比以前更有距离感。”

闻依说：“你要和我说这些吗？”

闻迩一愣，“不行吗？”

“那不是别人和你私下里说的吗。”闻依说。

“我们之间说这种话没问题吧？”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我们之间”？他对这个词是否有过思考呢？他似乎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但闻依暂时没有理会他。

不过闻迩很快完成了逻辑自洽，“没事，说都说了——我倒是能理解小林的意思，不过你那笑也是假惺惺的，看得我难受。现在这样反倒更好。脾气也比以前平和得多，不会隔三差五跟我动手。”

闻依自嘲地轻笑一声，一言不发。

活动为期四周，几乎占用了全部寒假时间。在放假的第三天，他们便收拾行李搭上去尼泊尔的飞机。

闻迩说他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大概也从未出过这样远的门，一路上他像雏鸟一样紧紧跟在闻依身边，不住打量认知外的世界。

选座时闻依将他们的座位选在了一起。闻迩坐在靠窗的一侧，几乎一直盯着外面看。

越过绵延不绝的山脉，飞机在异乡的首都加德满都落地。下了飞机，取过行李，他们顺利地与活动组织的领头老师碰了面。也许是占用了寒假的原因，整个活动只有七个人。在简短的介绍之后便被允许解散，前往住家。

他们拉着行李箱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浇筑得不够平整的路面偶尔有砖石和土块破损堆积。天空蓝中泛白，空气干燥，从他们身旁穿行而过的车辆行人带起阵阵尘土，周围漆着斑斓色彩的建筑也因此变得有些灰扑扑的。

在这时，闻依才有了些实感。远离熟悉的城市和街景，他反而感受到一阵毫无由来的轻松。

这里和他预想中一样，充斥着质朴而贫穷的气息。他带着闻迩，跟着领头教师给出的地址走，远离了灰色的拥挤下城区，人流逐渐稀疏，从一处绿色贫瘠的草坪旁经过，他们来到一处居民区。

主办方知道他们是兄弟，所以他和闻迩被安排住在一起。他们在一处巷子前停下，第一户人家就是他们之后四周的住处。相比先前走过的那些路段，这里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主人应该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院子里一棵树的翠绿枝叶伸出了围墙，透过栅栏，能看到院子里的山茶花团锦簇。

闻依对照过门牌号，摁响门铃后后退一步。院子里很快有了动静，大门打开，一个皮肤微黑，服饰鲜艳，满面笑容的妇女出现在他们面前。

闻依笑了笑，用英语说：“你好。”

住家妈妈迎接他们进屋，也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热情的人总是让闻迩感到亲切。他比闻依更快地进入交流，一边偷偷在闻依耳边说：“她好像我一开始进咱们学校的那时候一样，话不能说连贯。”

这间屋子陈旧却足够干净温馨，金黄如蜜的晚霞从窗户中倾泻在地砖上。他们下飞机时是四点，集合耗费了些时间，此时正是饭点。厨房中热气升腾，飘出香料和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味。

住家妈妈在领他们进屋后就再次钻进了厨房。客厅的桌边，身材精瘦，皮肤同样黝黑，留着短胡茬的男主人放下手里的报纸，为他们端上两杯果汁，邀请他们入座。

他似乎不善言辞，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转头用闻依听不明白的语言朝着厨房喊了句什么。闻依猜是这个男人在向他的妻子求助。

所幸晚饭很快就好了，沉默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住家妈妈将食物端上桌，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吃下第一口，随后询问：“good？good？”

闻依没说什么，用微笑表达友善的态度，而闻迩则不住点头。得到肯定的住家妈妈似乎很高兴，打开了话匣，边吃边与闻迩聊天。

闻迩说起他们是兄弟。他说他们初来乍到，许多事都要请妈妈多包容提醒。他说这顿饭很好吃，他很开心。被孩子哄好的住家妈妈笑容没有短缺过，用不熟练的英语聊起她远在外地上学的，和闻迩差不多年岁的儿子。

待到夕阳余晖散去，夜幕渐沉，饭后聊天终于结束。住家妈妈告诉他们行李箱已经替他们放在了卧室中——一人一间屋子。

拆行李、洗漱、坐上床。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闻依看着手机，没有收到闻迩发来消息，便缩进被褥。

关上灯，这一天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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