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从来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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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制的檐廊连接门厅和各个房间,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后院,深褐色的窗框将竹林与汤池相映的风景分割又拼合在一起。
只是如今汤池早已干涸,假山石泛着诡异的苔绿,竹叶一动不动,后院的景象似凝固了一般,如被框在画中的死物。
窗框同样关得死死的。
名取周一看着那块假山石,如果说旅馆里有能造成这般影响的妖怪,大概只有它了。
“那块假山石是一只擅长幻术的妖怪所变,普通人看不到它,而没有经验的除妖师则会下意识忽略它。”名取周一道。
女主演努力地睁大眼睛,只看到干涸的池底堆积的一层枯黄落叶,围绕在汤池周围凝滞的气场却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曾近距离接触过它,只是它妖力并不算强大,当时也没有感受到敌意。如果这间旅馆里藏着一只强大并且对人类有敌意的妖怪,很可能是被这只妖怪利用幻术藏了起来。旅馆范围不小,我去这边看一看,找找有没有破绽。”名取周一道。
“一起吧,我认为现在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哦。”的场静司道。
名取周一径自朝前走去,打开一扇门。旅馆一楼朝南向的几个房间为拍摄所需,保留了房间的原有格局。从屋子里的窗户往前院看去,那只身首分离的娃娃依旧躺在血泊里。
“娃娃有着明显的恐吓意味,旅馆里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名取能和我讲一下吗?”的场静司跟在名取周一身后问。
名取周一那把好听的声音没有多少起伏:“剧组开机的第二天,一只面具被藏在了隐蔽的角落,第三天是门厅的木门上扎着一把水果刀,今天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
女主演被他声音里的冷静安抚,却觉得此时的名取周一虽然外表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给人的感觉却不似往日温文……或许因为此时他不是演员里的前辈,而是作为除妖师名取周一。
她开口道:“最初只是不轻不重的提醒,水果刀是威胁,而娃娃则变成了恐吓。”
的场静司:“看起来是这样。”
“那妖怪到底想做什么?”除妖师的经历里也未曾见过这种情况。
“旅馆之前闹鬼的情况只是住客丢失了东西吗?”名取周一看向除妖师。
除妖师道:“是的……”
“那导演的态度为何对此过于忌讳?”
“额,导演当时让我保密,你们千万不要对外讲……导演当初找了许多当地人问出来一个消息,在五年前,有一个小孩子不知怎么跑到旅馆附近玩耍,却因受惊失智,直到一年后才渐渐恢复。”
又是五年前,名取周一想到除妖师论坛里那个匿名的帖子。受惊的小孩与匿名发贴者可能碰见了同一个妖怪。
如果说当时的情况与如今有什么相同因素,那大概就是除妖师的存在了。
几人从这一侧檐廊尽头的房间里出来,名取周一脚下一顿。
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消失了,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檐廊。檐廊里不甚明亮的光模糊了日光投来的方向。
的场静司看向檐廊泛微弱光芒的尽头,唔了一声:“有趣。”说完,便抬脚朝檐廊深处走去。
名取周一张了下口,终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并排走在他右手旁。除妖师和其他两位则识趣地朝他们靠近了过来,只听到几道脚步声回响在无尽的檐廊里。
的场静司推开一扇门,是一个放置了许多设备的仓库,再往前走是道具房和化妆间。化妆间里架子上陈列着整齐的衣服,的场静司拿起镜子前的狐狸面具:“名取这次饰演的是一名阴阳师吗?”
名取周一有些不自然道:“是啊。”
的场静司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被名取周一催促着才闲庭信步一般地晃了出来。
檐廊之外的风景一成不变,无声的汤池和竹子似乎变成了天上月亮一般的存在,如影随形地跟在众人身边。
男演员看久了,觉出一阵头晕目眩来。
他转过头,左前方是名取周一那位姓的场的朋友。拥有这般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进了娱乐圈和名取周一能抢夺半壁江山。只是这人面上符咒给他的诡异感甚至和后院那个干涸池塘不相上下。
他们自一间屋子里出来,隔着两间房再往前却看到了旅馆门厅。
而他们从门厅南侧开始探查,从来没有回过头。
众人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里。旅馆通向二楼的楼梯设在北侧转角,但他们走过了大半圈并没有发现。
的场静司饶有兴趣道:“原来如此,是缩小了幻术的范围,将其限制在旅馆一楼。”
男演员看着他,什么人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这般从容,似乎丝毫不觉环境的异样,本身就是个怪类吧!
男演员心中的恐慌如雨后疯长的杂草,他后悔掺和进来了。
名取周一忽然停下,朝男演员道:“你的父母没有教你基本的为人礼貌吗?”
男演员愣了下,名取周一脸上挂着微笑,神情同拍摄时指点后辈时一般的温文有礼。那道和煦的嗓音不紧不慢,字字清晰地继续说着——
“如果是一个小孩子这样盯着别人的短处看,或许会得到原谅,可如果他是一个成年人,原谅就会变成深刻的教训。”
男演员脸色一瞬间黑下来,正要爆发,却被女主演扯了一下。
名取周一说完,又朝他笑了下:“抱歉,导演嘱咐我照顾后辈,刚刚似乎讲得重了些,你不介意吧?”
不顾男演员铁青的脸色,名取周一敛了笑意走向下一间房。
的场静司跟在他身后:“谢谢关心。”
名取周一:“我是为了他的小命着想。”
“我只杀妖怪,对人……”的场静司顿了一下,“他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名取周一想到他今日这般辗转在一个又一个未知的大妖怪之间,声音也沉下去几分:“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的场静司道:“对的场家来说,想要的东西大都可以通过交易实现,闹出事的时候不多,就算到那种地步,不过是接受自己种下的果罢了,这种事我早有觉悟。”
“如果是我呢。”名取周一脱口而出。
的场静司惊讶地看着他,笑了:“名取,虽然像刚才那人傲慢不可取,但妄自菲薄也不是什么美德。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名取周一一时梗住,在胸口憋了半天的气像只漏了气的气球瘪下去。
的场静司又问:“你呢,名取会对我动手吗,如果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名取周一板起脸,揣着胸腔里那只又扁又软的气球逃一般地快速走了几步:“我不介意替其他人收拾你。”
的场静司的笑声毫不收敛地回响在背后。
“周一还是这样口是心非,也不是一种好习惯呢。”
临着门厅北侧的两间屋子被导演当作会议室和休息室,几人从屋中出来,回到门厅。名取周一摸着通向后院的门,通常来说一个术有始和末,两相接连处就是结术之处,施术者的气息也能从缝隙里透出一丝。
名取周一与那只妖接触过,记得那只妖的气息。
的场静司抄着手闲适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名取周一欲言又止,僵硬地收回手。
男演员却突然冲过来:“让开!亏你们自称除妖师,一扇门而已,还要找到钥匙来打开它吗?!”男演员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肌肉,猛地用肩膀撞过去。
众人便眼睁睁地看到木门被撞开,门外景象似被水波被搅开,将男演员吞了进去,又啪地合上。
除妖师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名取周一握住门把手,大门此时却像灌注了水泥纹丝不动,他转过头:“的场先生,您也帮个忙,早点……”
的场静司却转过身,走到会议室前,推开门。
名取周一跟过来,却见他在沙发上坐下:“……的场先生?”
的场静司道:“按你所说,那只妖怪的幻象撑不了多久,等一会儿幻象自己散掉不就可以了?”
名取周一不由皱眉:“可是那人可能会有危险。”
的场静司:“那也是他自找的。不过那只妖怪似乎只是把我们困在这里,没有攻击的意图。它针对的是除妖师,对普通人并没有戒备……”他微笑着看向女主演:“铃木小姐可以试试,说不定您也能打开那扇门。”
名取周一摇头:“太危险了,您在这里休息吧。我有一个想法,刚刚有一个地方被我忽略了。”他犹豫片刻,对女主演道:“铃木小姐,您跟我一起吧。”
女主演定定看向他,点头:“好的,拜托您了。”
两人出了屋子,沿着檐廊往前走。
名取周一道:“抱歉,我虽然没有他厉害,但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女主演忽然笑了一下,她打趣地看着名取周一:“名取前辈……是在担心你的朋友吗?”
名取周一终于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女主演指指自己的耳朵,快速吐了下舌头:“抱歉,其实我听到了,的场先生似乎是从上一个委托现场赶过来的,您其实在生气他没有好好休息吧。我如果留在那里,的场先生就要照看两个人。对不起,是我的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女主演没有说的是,尽管那位的场先生似乎要比名取周一能力更强一些,但是带着那个半调子的除妖师显然比带着自己这个看不见妖怪的人更轻松。
名取周一沉默许久,只道:“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的场先生的耐心不是很好,所以我喊上了你。让我们找到藏在这里的妖怪,早点结束了它吧。”
女主演朝他刻意微笑了一下,掩饰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和那一瞬间异样的心跳。
这位知名的前辈演过许多爱情故事,拥有着国民白马王子的称号,但她对那颗天边的星从来没有感觉。直到刚刚,名取前辈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温柔。似山间一泓春水流淌,只是春水从来不自知,只是一味流泻,溅湿两旁的乱石。
她在心里笑了下:大明星也是个普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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