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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第一次遇到伍怡,是在岛的海边。

我提上钓鱼竿和桶,好不容易放了一次假,当然要出来放松。我哼着小曲,踢开易拉罐,正准备挂饵,扭头见海浪一上一下,黑色的发顶在沙滩上若隐若现。那是个人吗?我耸了耸肩,从桶里捞出一根蚯蚓。

海风打的脸生痛,跟钝刀子一样划拉着我的脸,但是总比待在小阁楼里好。说起小阁楼,我又想起昨天吃剩的饭菜,走之前好像没有用罩子罩起来,要是被老鼠啃了......我摸了摸裤兜,最后一根延安昨天晚上抽了。

浮标半天没有动静,今天也不是什么钓鱼的好时候,可是即使空着手回去,我还是宁愿出来吹吹海风。天空一无所有,就像滴了一点墨混合过的白色颜料盒,明明白的惨淡,却越看越暗。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免提,老板又来了:“赶紧回来!晚上有客人,后厨缺人。一放假就惦记你那几条鱼,人影都见不到!还要不要工钱了?”我咬了咬嘴的内壁,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那个头顶还没有消失,眯起眼仔细看,确实是个人——我提着桶走近,是个男的,衣服朴素,看不出什么花色,应该是洗掉色了——毕竟我的衣服也是这样。他一头短发坐在礁石上,旁边堆着旅行包。他一直望着大海,我走到他背后都没反应。“你来这儿旅游?”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唠两句。“......你问我吗?”他半晌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这时才算是看到他的正脸,算是清秀端正——那双眼睛倒是让我记得深刻,黑的纯正,却没什么光芒,就像个黑洞,拉扯着我往里面陷。我愣神了一秒,“不然呢?”“算是吧,我是搬过来住的。我问一下,滨海民宿在哪儿?”他翻身从礁石上下来,拍了拍灰。“滨海?我在那边打工,你要住店?”我有些诧异,难不成他就是晚上的客人?“不是,我租了旁边的房子。那麻烦你带路了。”他背上背包,示意我往前走。难道是巷子旁边那个小平房?我暗自想着。一路无言,可能是我一直用余光打量着旁边的人,他还是没忍住:“你老看我做什么?”“那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房子以前的事儿啊?”胡阿婆也不是那种为了钱就瞒着租客的人啊。“嗯,知道,房东婆婆跟我说了。”“那你还......?”“没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我没再开口,人自己都无所谓,我瞎操什么心?气氛又归于沉默,但是我不觉得尴尬。身边的人一旦不说话,就仿佛空气一般的没有存在感,就好像一个漂浮的灵魂。他确实是活生生的人,但是却没有活生生的气息,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记。

我们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老板回去又是壁头盖脸一顿骂,从懒死鬼到扫把星到克死爹娘,我都听麻木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个骂法,没什么新意。我到后厨帮忙洗蛤蜊,听着王妈她们几个一边择菜一边聊着:“胡阿婆她之前那个女的租客......到底怎么搞的?”“谁知道......听说是被家暴跑了,然后前夫追过来......”“诶,那男的抓到没?”“抓什么啊......没离婚呢......”“胡阿婆也是惨啊,这种事房子怎么租的出去哦......”我长吁一口气,继续拿着刷子专注手上的蛤蜊。“小贺啊!”“诶!王姨什么事?”我昂头回应到。“这醋又没了,你去集市上整几瓶回来。”“行嘞。”我放下蛤蜊,抓上蛇皮口袋,忽视前台老板侄子的逼逼赖赖,蹬上自行车往集市去。

我提着醋路过民宿旁的巷子口,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男人,胡阿婆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阿婆抹了抹眼泪,他垂眸看着阿婆,我短暂地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点人的生气,当然,也只是一点点。阿婆进了房里,他抬起眼眸,视线与巷子门口驻足的我撞上了。“你......”我们两人一起发问,又都只发出来一个音节。“没事我就先进去了。”他摆了摆手。“你为什么来这儿啊?”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问他更多,当然我也这么做了。“......因为喜欢大海。”他回头,那双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就像雕塑上的黑宝石。“那你叫什么?”我不依不饶 。“伍怡。”他有些不耐了,“单人旁加个五,竖心旁一个台。”说完也不等我回应,转身进了门里。伍,怡。我在心里默默念着,手心的汗在自行车把手上打滑,我在裤子上抹了一把,回头看了一眼小巷。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因为离得近,我们偶尔碰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从来没见过他去上班,每天早出晚归,我也不好直接问他到哪里去了。稍微熟悉后,我发现伍怡也并不是个不好沟通的人,倒不如说是他不做没有意义的交流——是闲聊对象的最差选择。我平常打工很忙,有的时候放假出去钓鱼会拉上他——当然他不是每次都答应。偶尔几次成功拉上他,我们在海边也聊不上几句,只是相互沉默着。

并不是我想巴结他,只是有种预感......我们殊途同归。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就这么觉得了。

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同龄人家长嫌我晦气,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长辈们生活在一起。伍怡算是我活了二十四年里,第一个能说上话的同龄人。其实大部分时候就算聊天,也是我单方面在说话。不过就这样一个月后,他可以偶尔回我几句了。我乘胜追击,问到了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比如,每天早出晚归是去海边了——我实在不知道那个海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他每天都去。再比如,他有一个哥哥,是做大生意的——我觉得很可信,毕竟他天天不工作也有足够的钱支撑他在这边生活。还有他的父母,他说他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在家照顾。我感到奇怪,问他:那你一个人来这边住,家里人同意吗?伍怡沉默了一下说:同意。他们应该也觉得挺好的。

我很羡慕他,他的家庭可以支持他自由自在地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定居,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而我注定被生活抽着鞭子前行。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他开心,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称得上笑的表情。有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真想问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而悲伤。

后来,果不其然,我们吵起来了。我觉得他的日子过得很舒心,而他天天垮着个脸,一点都不享受生活。但伍怡近乎是冷笑着反问我:“我过得快乐吗?”“你还不快乐?”我的火气腾一下就起来了,“世界上比你过得惨的人多多了!你还不快乐?有吃有穿有住,有你哥哥给你打钱,你还想怎么样?”他忽视了我后半句话,咀嚼着我说的“世界上比你过得惨的人多多了!”他抬起头,空洞地望着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哽住了,他却不依不饶,跟平时沉默的伍怡判若两人:“难道因为世界上有比我更甚的痛苦,我就可以忽视自己的痛苦?”“那你在痛苦什么啊!”我抓起他的衣领吼道。我看到他眼里一刹那泛起水雾,瞬间又沉了下去,黑洞洞的眼眸深不见底。我放开了他,伍怡站起身来,垂下来的双手贴在身侧,他低着头颤抖:“我以为来到海边,可以稍微活久一点。”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什么?等等......你不许走!”我拦下了他,“话说清楚?什么叫活久一点?你生病了?”他甩开了我,走开了。我脑子一团乱麻,他难道有绝症?这么说......父母的理解,哥哥的纵容,好像都可以解释了?刚刚好像过分了,我懊恼地回想着。

自那以后一个多星期,他都没有和我再说一句话。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同他道歉,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可是我原本好不容易才和他能说上几句话了。不过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烦恼伍怡的事,小邱姨又在旁敲侧击我父母那点遗产。她和我沾亲带故,虽然不知道有多远,好歹在我成年前也算个监护人。我感激她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收留了我,还给了我民宿阁楼来容身,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基本上等于打白工在这里干活。她动不动威胁我扣工钱,其实那跟我在外面帮人修电器赚的钱相比,也算不上什么,偏偏她一直觉得我少了那些钱活不下去。“小贺啊......”听到身后的声音我就开始头疼,我无奈的转过头:“小邱姨,我爸妈真没给我留什么遗产。”她当然不信这我这一套说辞,见说了半天我依然油盐不进,又换回原来那副模样,指着我的鼻子:“你别在这儿放屁!老娘我当初去你家接你来的时候,你娘老子吊着口气,拉着我的手说只要把你养大,家里遗产归我。我这么多年没虐待你吧?没打你吧?没少你吃的穿的吧?现在又跟我说没有?你不就是不想给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白养你这么大!”我习以为常地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我知道,爹娘当时这么跟小邱姨说......只是想让我先活下去,要是真有那么一笔遗产,他们俩何至于那么悲惨地病死,连墓地都没有。

我一边含糊回应着一边跑出民宿,背后小邱姨叫骂声不停,还有她侄子幸灾乐祸的声音。我感觉大脑胀鼓鼓的,不知不觉又到了小巷口。我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无端遭人辱骂没有谁还会舒心,但是来到巷子口,看着树木逐渐长出来的新叶,光泽辉映,我感觉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似乎是住在里面的人散发着什么魔力。我应该离开,但是不知道什么驱使着我,我敲响了伍怡家的门。里面的人似乎在穿拖鞋,发出鞋底碰到地板的声音,我从猫眼中感受到视线的注视,随后里面传来声音:“谁?”“我,贺时泽。”房门打开,还是那张空荡荡的面庞。“什么事?”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什么......虽然晚了点,但还是跟你道歉。之前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生气了,你别在意。”“那为什么来道歉?”“因为我们还算是朋友?惹朋友生气了当然要道歉。”我在他面前站定。“朋友吗......?”伍怡看起来本来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似乎把话咽了回去。“嗯。那没事我先......”“等等!”我拦住了他要关上的门,“我能......进来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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