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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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记得写课后作业，家长在校门口等你们，找不到的可以在门卫室等等，现在放学。”

刘军勇嘱咐完之后，握着因为经常翻阅已经有些破旧的语文教科书，朝讲台下鞠了一躬。

“老——师——再——见”

同学们也学着班主任的样子朝讲台上鞠了一躬，然后背上书包，一个个从前门向刘军勇道别后才出了教室。

刘军勇一个个道完别后，刚走下台却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好像连放学了都不知道。

他以前都是等孩子们都走完之后，自己还要再打扫一下卫生，摆摆桌子，扫扫地，然后再回宿舍休息。

刘军勇轻手轻脚的走到男孩桌前，将手放在他的背上，然后轻轻的拍了拍，生怕吓到这个沉浸在睡梦里的孩子。

效果显著，许临均醒来时没有半点不适，也没有被刘军勇的动作吓到，反而他更加享受男人对他的“特殊”待遇——哪怕是许久没何过眼却被突然吵醒。

毕竟许临均是真的觉得刘军勇很亲近啊。

“你待在这里干嘛？不回去吗？”刘军勇见许临均醒了，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一个礼貌的，不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的距离。

许临均揉了揉眼睛，道：“妈妈今天没有来接我……因为她好像出差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的爸爸会不会来接我。”

刘军勇将课本随手放到桌子上，然后掏出手机，按到拨号界面，示意许临均打电话给他的家长。

他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竟是连许临均都看了出来，小孩子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着急的问：“老师，你不舒服吗？”

刘军勇摇了摇头，看着这个聪明漂亮的孩子，突然鼻子一酸，但好歹是被他忍住了，“快打电话给你的爸爸吧，等下他该着急了。”

可许临均却迟迟未动，正当刘军勇要再次询问之际，他终于拿起手机，却是递还给刘军勇，然后小声的说道：“老师……我忘记爸爸的电话了……”

刘军勇愣了一下，看着许临均要哭的样子，回过神安慰道：“别着急，小许，我打电话给你的妈妈问问。”

说完，刘军勇自己也愣了一下，小许，从前他总这样叫许烨书……对着这张脸，他竟是顺口就叫出了这个原以为再也不会被叫出口的名字。

许烨书拨通了许临均的妈妈黄静君的电话，并且成功记下了许烨书的电话，那一串数字在刘军勇心里来来回回的转，

“老师，老师……”

许临均稚嫩的同音在刘军勇响起，将刘军勇唤回现实，“怎么了？你的家长在等你吗？”

“对，爸爸在外面等我很久啦，”许临均一边背起书包一边说道，“老师，你刚才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是不是真的生病了？爸爸说生病不去治会变成傻瓜哦。”

刘军勇摸了摸许临均的头，勉强扯起一个笑脸，然后道：“快去找你爸爸吧，记得写完作业。”

见刘军勇不愿意多说，许临均也不敢多问，他害怕老师生气，于是他点了点头，大声说：“我一定会认真完成的！”

许临均走后，刘军勇一个人在教室里待了许久，他先是将桌子摆齐，然后把地板扫干净后又拖了一遍，还不够，又把黑板擦的一尘不染，

但最后还是做完了所有事，刘军勇又闲了下来，这一闲下来，脑子里就不断冒出关于他与许烨书曾经的点点滴滴，

在当时看来甜蜜无比的场景现在想来却是无比的讽刺，让刘军勇身心俱疲，不愿再触景伤情，

今天走神走得太过分了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记忆这东西，哪是说控制就可以控制的住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与许烨书有血缘关系长得有五六分相像的孩子整天在他面前转来转去，这也不是他可以控制得了的。

刘军勇锁起教室门，转身一看，天已经黑了不知道多久，学校几乎已经没有了光亮，白天生机勃勃的景象好像和此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一片寂寥，

刘军勇的心也是一样。

刘军勇没有回宿舍，反而是出了校门，往中心街走去，阚江实验小学在中心街的顶端，而阚江第一中心刚好在另一端，

说是一条街，其实步行十分钟不到就可以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但车子不一样，甚至还要慢一点，中心街是阚江发达商业发展街之一，店铺众多，行人也不少，

以前刘军勇上高中时，就如这般从一端走向另一端，一路上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就算不买街边的一点东西，也有滋有味。

只是，现在故地重游，刘军勇身边没有人了，那个人早就不见了，

不要他了。

刘军勇这样想着，眼前映出许烨书那张清秀纯净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剧痛，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也不想再忍了，

不忍了，反正他也看不到。

许烨书是喜欢哭的，感动的时候哭，生气的时候哭，吵架的时候哭，和好的时候哭，做的时候太疼太爽也哭……他的眼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完，

刘军勇记得自己总调侃他，说他是女孩子，说他是爱哭鬼，说他是水做的，往往这个时候许烨书就会恼羞成怒的动手，最后滚到床上去……

许烨书虽然爱哭，但他很霸道，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哭，小孩子也不能。

以前读书的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刘军勇翻墙摔断了腿，本来也没想哭，只是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的就要流出来，却被许烨书一边哭一边骂：

“哭什么哭？不准哭，腿断了还哭，再哭我就不要你这个瘸子了……”

那时的刘军勇以为许烨书只是说说而已，但后面许烨书态度过于认真，刘军勇才发现，他这位祖宗是真的不喜欢别人哭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就是许烨书。

所以刘军勇就想啊，许烨书在许临均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他不喜欢别人哭，连小孩子也不喜欢，但小孩子又是最喜欢哭的，那怎么办呢？

刘军勇突然有一点侥幸，但同时眼泪已经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落入衣襟，消失在领口中。

刘军勇慌张的擦了擦脸，然后低下头，这街上来来往往无数人，让他刘军勇一个三十多岁快奔四的大男人在街上哭，就算是他再伤心也不能做到，

够了，流了眼泪就够了，不要再丢脸了。

“滴——”

鸣笛声突然想起来，把正在过马路的刘军勇吓了一跳，他看看自己脚底下的斑马线，加快了脚步，然后隐没在人群里。

车子里许烨书握着方向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看到了谁？！

刘军勇？

许烨书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那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的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在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人，

许烨书不可能认错，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一年，而他在后面的九年里几乎每年都会梦见这个人几次，

梦里刘军勇还是朝他露出熟悉的笑容，温柔的问他那些曾经说过的话：“小许，吃饱了吗？”

“小许，要睡觉了吗？”

“烨书，你还爱我吗？”

“烨书，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生老与病死，我都会永远爱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许烨书突然想，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不，军勇哥，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我们是要死在一起的。”

誓言如铁，不是被泪水腐蚀，就是被许下誓言的人亲生抛弃，到底哪种更痛一点呢？没有答案，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许烨书是第二种，但他早就不疼了，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而许烨书本来也没有刘军勇，或者他自己当时想的那么深情。

“滴——滴——”

车外鸣笛声迭起，都在催促这个陷入回忆的男人，许烨书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的看了后座的儿子一眼，踩下了油门。

等车子行驶在平稳的大道上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什么人，路也是黑的，他们现在要去机场，接出差的黄静君回家。

那一眼的后劲实在太强，就算许烨书对刘军勇早就没有了感情，却也着实的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怎么会在阚江？他不是在徐市有工作了吗？

他到这里多久了？

他已经三十八岁了……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孩子……

许烨书不自觉的看向了自己的儿子，随即便移开了视线，其实他是很讨厌小孩子的，他讨厌小孩子哭，吵得心烦，

所以在许临均小时候自己其实都没怎么亲自带过孩子，是在许临均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才逐渐与他亲近起来的。

许烨书又想到刘军勇，刘军勇是蛮喜欢小孩子的，至少不会轻易不耐烦，很适合做老师，事实上，他确实也考上了教师资格证，

虽然是当时许烨书逼刘军勇陪自己一起考的吧，但刘军勇天生就是做这份职业的人，很容易就过了，反倒是许烨书自己没通过面试，

他还记得自己因为这个原因还大哭了一场，与刘军勇冷战了一个星期，直到刘军勇保证自己不会抛下他去当老师才结束。

孩子……刘军勇应该有一个孩子的。

“爸爸，我刚才好像看到我的班主任了……”

许烨书的心脏猛得跳动了一下，自觉不想让许临均再继续说下去，可他表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真的吗？你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呀，我等下存一下老师的电话，以后也好联系……”

“刘军勇吧，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许烨书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人用力打了一拳，瞬间一股闷痛传至全身，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好啊，好啊，

刘军勇，

你骗我了，你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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