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正文-----
自打破解了池燕丰朋友圈的秘密,“福尔摩斯·高”兴奋得整宿没睡好。这不,天蒙蒙亮便等不及蹑手蹑脚的探到对面房间去,可是辛野池燕丰还在睡,想叫醒人家又不敢,于是返回到沙发上玩手机。
手机又按捺不住一点儿八卦的心,每过几分钟开下门,吱呀的声音直接将辛野惹毛了,问他发哪门子神经。
其实池燕丰在他头次开门那时间就醒了,不打算马上起床,所以继续躺了会儿。他刷着牙,高梓洋迫不及待地跟在后面问。
“你告诉我嘛,又不是让你报名字,就是问你朋友圈那张照片。是不是我同桌那片小区照的?”
此人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得不到答案铁定嘚嘚一早上,池燕丰被问的烦了,敷衍道:“对。”
“哈哈,猜对啦!我真是神探!”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高梓洋心满意足,也不跟人眼前晃了。见他扭着屁股跳回自己那床,对准邓泽宇的耳朵喊:“泽宇,燕丰说就是那里,就是那里耶!”
这声音堪比超级大闹钟,把邓泽宇耳朵吵耳鸣了,他说:“啊?”
“就昨晚说的那个啊,照片。”
高梓洋又翻出池燕丰的朋友圈给他看,屏幕的亮度让邓泽宇很不适应,眯着眼躲开了。
“哦,那个啊。你们起这么早。”
高梓洋说:“嗯,我睡够了,我就说嘛,那地方我眼熟!嘿今天咱们还玩吗?”
邓泽宇打哈欠:“不了,你有兴趣去前面草坪走走。咱们迟一点出发回去,我还一堆作业没完成呢。”
高梓洋:“哦,我也是。那你们再休息,我去刷牙洗脸,然后看看有什么吃的没。”
事实上等高梓洋出门去,饶杭和邓泽宇并没有躺多久,先后也起床了。由于饶杭没准备,睡觉还是穿池燕丰的裤子,所以还是昨天的那一身。简单用过早餐后,几人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返程。
雪天出行不便,连司机昨晚也在山上过夜。小家伙们耍得开心,话匣子停不下来,司机大哥偶尔搭两句话:“今天的路不比昨天的好走哇。”
辛野说:“对,化雪更滑。”
司机:“嗯,这地方真的好,世外桃源一样。风景美,空气清新,不像市区充满了粉尘、汽油味。”
邓泽宇:“那肯定,不然跑这么老远来玩呢!没办法,市里人多车多,比不了啊!”
司机嘴上虽然接话,眼睛始终观察路况:“下次有机会,我也带老婆孩子来。昨天稍微问了下,消费还可以。”
高梓洋:“我也想再来,听黄良森说云顶夏天的时候风景更美呢,花田里的花开了以后十里飘香,对了他们还有纯野生的蜂蜜卖。”
邓泽宇:“刚来就想下次。”
高梓洋:“为什么不想?整天读书写作业,打球喝奶茶,根本没新意,怎么有出门好玩?师傅,你开车挺稳当的,待会儿留个方式,下次还找你。”
司机大哥笑着应了声,便专心开车不再插话。
“到时候车就停在广场吧,离谁家都近。顺便!我要精确的找出来燕丰在什么角度拍的照片,哈哈。我有信心,肯定能找到!”
哪壶不开提哪壶,饶杭也是醉了,只要高梓洋一提到那张照片,他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起那个夜晚,看见池燕丰背影的那种心情。
辛野说:“高梓洋,你够了啊。燕丰要生气了。”
池燕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没生气,只是觉得你时间好多,作业应该都写完了吧?”
高梓洋:“……”
话题聊到这里,饶杭基本上不主动说话,借着晕车的理由闭目养神。他们还在谈天说地,围绕着池燕丰身边的‘光辉事迹’展开讨论。饶杭被迫听了大概,忽然想到一件事,池燕丰的吉他还在他宿舍里。
如果是高梓洋把东西放他那的话,绝不会坐立难安的,偏偏是那个人的。他既然了解了对方的心思,老不清不楚的放着不像个事,得物归原主。打定主意,他对池燕丰说:“池燕丰,不如下车以后你等等我,把吉他还你。”
当着大家的面说,被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高梓洋探头:“什么吉他?”
饶杭看不了他求知欲旺盛的脸,把高梓洋探出的头摁了回去:“他忘在我那的。”
高梓洋:“哦我忘记了,燕丰去过你住的地方。我没去过欸,听说还有几个舍友哦?”
饶杭‘嗯’了一声,就听池燕丰回答他说:“傍晚吧,我下午刚好有吉他课。”
说定了。
后面他们再说了些别的,饶杭静静听着,市区很快到了。
在外野了一天,不用说,大家全回自个儿家吃饭的。不出意外的话,再补上一下午的作业,周末消耗得差不多。像池燕丰这样另外参加兴趣课的高中生非常少,对于大多数来说,有那个时间精力,不如多睡两个钟的觉。
约定的时间还早,饶杭准备好东西顺手把垃圾拎走。他收到的回复是十分钟后到,于是编辑了消息发过去:好,我在东大门的牛排店前面等你。
之所以选择牛排店完全是抬头一看随便选的,因为就在一楼,招牌大,很好找。
发完消息,手机即刻收到快递驿站的短信,提示饶杭去领取。饶杭看时间来得及,拐弯去了不远处的驿站。
说是十分钟,其实没五分钟就到了。池燕丰让司机停车等他,自己走路过去。刚要往东大门走,情况不对劲了。
前方有人抱头鼠窜,尖叫不止,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只听‘砰’一声巨响,前方迸发出巨大的火光,紧接着气流打在身上,火光处送出阵阵浓烟。
嚎叫的嚎叫,奔跑的奔跑,场面乱极,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池燕丰袖口遮了遮眼,挡住刺眼的亮光。眼看有人被气流弹飞到旁边,便不惧危险向前冲去,先扶开一个受伤的妇女。妇女就是刚才尖叫最大声的那位,受了轻伤,头部流着血惊魂未定,大叫着:“里面还有人!还有人!”
事不宜迟!
听了这话,池燕丰当机立断扯下外套,紧接着去旁边奶茶店借来水打湿,然后捂住口鼻准备进去救人。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然后猛地抬头定睛一看,着火点上的招牌赫然写着‘牛排’二字!
虽然前面的招牌已经严重烧毁看不真切了,但是东大门牛排店仅此一家!而饶杭十分钟前跟他说再牛排店等他!
池燕丰魂飞魄散,心脏失速,他慌张的扫过一圈,不敢遗漏,却没有看见饶杭的身影,没有!
几乎半秒不犹豫,池燕丰蒙头扎进了烟尘滚滚的牛排店深处。
刚刚经历过爆炸的牛排店里面温度高的吓人,店里的东西碎了一地,火光逐渐加大,火舌越传窜越高,没走到一半,池燕丰便睁不开眼,寸步难行。
“有人吗?饶杭!你在不在里面!”
这时候说话并不好受,喉咙里辣得要命,大声不了。
这样叫了两声,别处,隐约有人喊救命,被池燕丰敏锐得捕捉到了。先不论这声音是不是饶杭,马上应道:“不要害怕,告诉我你在哪里?”
那人被烟呛得紧了,咳好久,哑声说:“右,右边。”
原来在吧台后面!难怪看不见。
确定了大概方向,池燕丰粗暴的迫使眼睛闭上,强行驱赶浓烟带来的不适,再捂紧口鼻深吸一大口气,飞快的跃了过去。前面有吧台挡住,必须绕到通道这边来。
模糊中甫一睁眼,看见呼救的男人不是饶杭,池燕丰的心松了又紧:“你怎么样,起得来吗,我带你出去!”
那人痛苦的摇摇头,说:“咳咳咳不行,我脚好痛!”
池燕丰向前查看,心道不好,可能被砸到骨折了。
他利索搬开压在那人大腿上的桌子,艰难的将人扛起来。太热了,呼吸仿佛融化了黏住一般,空气变形扭曲,四周混合着什么东西烧焦的臭味,急速加剧了窒息感。
仅仅几步路的距离,池燕丰好像抽干了力气,他急问道:“还有别的人吗?这里。”
可惜那人委实太虚弱了,呼救时吸入太多烟,他的问话还没听完就人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醒!”池燕丰焦头烂额,眼下只能先救这个,焦虑攀上了顶峰。他使尽全身力气再次喊道:“饶杭!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喉咙更紧了,时间不等人。
池燕丰双目赤红,顾不上!必须先想办法出去,否则火势一旦蔓延过来,有再爆炸的危险!
狠了很心,池燕丰一咬牙,半扛半拖的将人薅起来。可是成年男子的体重不是盖的,而且这人圆脸肥肚,估摸得有二百斤。好容易将人伏在身上,居然把掩护口鼻的湿外套给刮掉了。等挨到到外面的空地,池燕丰身体接近虚脱。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手有些不听使唤,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急的。
外面围了好多人,看见火海里走出两个脏兮兮的幸存者,眼睛都瞪圆了,惊呼出声,已经有人早帮忙打过急救电话了。他们纷纷上前帮忙把救出来的人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有的热心人给他检查起了呼吸和心跳,做心肺复苏。几个人询问池燕丰有没有受伤,乱糟糟的,池燕丰跟没听见一样,撑地而起又要往里面冲。
“哎呀危险危险,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别再进去了!”
“是啊,里面没人了吧?”
“还有谁吗?”
大家看这个年轻人难受得直捏喉头,试图睁开眼睛却异常艰难,险些站不稳,怎么还敢让他进去,岂不是去送死么。他们拉住发疯一样的池燕丰,不住的劝,谁知池燕丰力气大得吓人,甩开他们的手,竟哽出了哭腔:“还有人的,还有个很重要的人在里面……”
众人不知所措,一不留神没拦住,跟在后面追,就看他大步跑,背影决绝。
此时,救护车的声音来了。
而饶杭听到巨大的动静赶到,起先是不明情况不敢靠近,后来第一时间发消息给池燕丰说明最新位置。在等待回复得过程中,饶杭怎么也没预料到会远远看见满脸灰尘的池燕丰往火堆扑,顿时血凉了一半,惊得快递都掉了。
“池燕丰!池燕丰!你去哪里!”
是幻听吗?
“快回来!”
“池燕丰!”
他真的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池燕丰骤然刹住脚步,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刺痛的眼球聚焦困难,无法及时锁定目标。
一秒,两秒,视线里饶杭的脸越来越清晰,正没命的往自己的方向赶。他是那么害怕,那么慌张,以至于失控大吼:“你不要命啦!里面在爆炸!”
被揪住肩膀,真正的确定了发音者,池燕丰反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被拽摔倒,才开始急喘,方才重启暂停了太久的心跳。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使他倏地收紧手掌,一把抱住了赶过来的人。嘴里嘶哑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饶杭的胸口与之相撞,差点疼得叫出来,还被突如其来的烟味熏得头昏脑胀,脑子转不过来,显得木木地:“好什么,你干嘛往里面跑啊?”
池燕丰好久没啃声,肌肉不自觉颤抖。
半晌,有什么打湿了饶杭的肩膀。
“我以为你在里面。”
池燕丰似乎并不想在饶杭面前流泪,努力控制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我要吓死了,饶杭。”
直到这句话出口,饶杭把前后串连起来。原来池燕丰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会儿,到了地点没看见等待的他。而偏巧在饶杭在快递堆里翻找的时候,牛排店发生了爆炸。池燕丰没看见饶杭,先入为主以为人在店里,或许发生了意外,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难道他不顾一切的往火里闯,就是为了找我吗……
是为了找我。
饶杭的心从未像当下这样激荡过。
在他的想象里,人类的感情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爱人的底色就是爱自己。当自己的利益被侵犯的时候,当自己的生命被威胁的时候,感情就会变成无关紧要的累赘,逃脱不了被舍掉的命运。亲情尚有血缘关系作为筹码,而友情、爱情呢?
说来可笑,池柏文是他最不屑的那种人,却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生命中发生的事件不管是安排好的,还是天降的,他秉持着不乐观也不悲观的态度,去承受,去经历,好像也稀里糊涂的过来了,没什么不对。
而现在有人温柔地打碎了他的既有思想———
有人在乎他,有人愿意为了救他义无反顾。
如果时间倒退一分钟,饶杭会为了怎样划清界线而伤透脑筋,无所不用。要说什么话,强硬到什么程度,早在心里反复复盘好几遍了。然而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池燕丰又说:“谢谢你不在里面。”
倘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那大概就是‘后怕’吧。
“这人怎么啦,哭成这样?”
“我知道,我听见了,他说有很重要的人在里面。”
“刚才不是救出来一个?”
“好像不是那个。”
“哎哟,不可能吧,人在里面的话还能活?”
“不知道,看样子是没救成不。”
“……”
听着路人的话,饶杭动了动,感觉腰以上的身体僵麻了。他一动作,池燕丰也意识到手劲大了,缓缓松开了他。
心情跌宕,一时冲动把人抱在怀里接眼泪,后续怎么收场?
要是饶杭狠心把他推开,甩上两巴掌,也许事情更简单点儿,顶多丢点面子。可是饶杭只是望着他不说话,池燕丰忍无可忍得低下了头,生怕从他的眼中看到厌恶。
好在饶杭天生有心有肺,做不来那忘恩负义的事,他看着池燕丰凌乱的发型和灰扑扑的脸蛋,到底没嫌弃对方的狼狈。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到达。饶杭见他还呆着,便碰了碰他的手:“喂,刚才你救的人醒了。”
两人齐齐过去,亲眼看着人抬到救护车上,悬着的心放下了。
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小伙子你要不要也上救护车去’,池燕丰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忙说不用,谢绝了人家的好意提醒。
一会儿,消防车也到了。所有人全部退到安全区域,饶杭手上一堆东西,又是吉他又是快递,旁边还有一个惊吓过度的大活人,生命危险暂时是没有了,但是‘仪容’有亏。
池燕丰知道自己不应该趁人之危,在饶杭为之感动的情况下要求人家怎么样,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勉强,正打算就此告别。
想不到,饶杭却先发话了。
“要洗漱一下吗,你头发烧焦了。”
原本以为高中生那懵懵懂懂的好感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阵风而已,走走停停,去留自由。当亲身体会,饶杭又闻到了池燕丰身上的味道。
那池燕丰呢,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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