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正文-----

饶杭对星星直白的表达无奈极了，不得不快速洗手出来接过手机，说：“谢谢你，星星。”

星星乖巧地嘿嘿两声，说不客气。

话说平时打电话给饶杭的人极少，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大家几乎默认用微信交流。饶杭那时候人在洗手间根本没想那么多，以为是谁急找。星星又超级积极，这几天相处熟了以后，进他的房间更是习以为然，何况那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当拿到手机的那一刻，饶杭又意外又尴尬，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躲了几天的人，说什么？说什么都怪不合适的。

而另一头的池燕丰仿佛长了顺风耳，感知到手机回到饶杭的手里，就叫他的名字：“饶杭，你在听吗？”

饶杭硬着头皮回答了‘嗯’。

时隔好几天池某人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尽管只是一个接近于气音的‘嗯’也足够了。今日行大运阴差阳错联系上了人，不仅没惨遭掐线还听到回应，惊喜一浪接一浪乐简直开了花，全身神经细胞被这声稍显别扭的‘嗯’调动了起来，雀跃的脉搏和心跳，差点忘记答话。不过很快他就缓过来了，正色说：“你还肯和我说话，这真是太好了。”

“听我说，饶杭。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请允许我郑重地跟你再说句对不起。这么久我没有停止反省自己，我控制不住……我混蛋，你气我那是应该。”

“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只能继续道歉，直到你肯原谅我为止。”

饶杭听到对方这么说，越说越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急了：“你能别再提这件事了吗？”

池燕丰害怕惹饶杭不快，又打回原形不理自己了，当即闭上嘴。

“微信头像换回来。”不然高梓洋他们还得拿头像说事，饶杭看着挺烦的。

“好。还有什么，我都听你的。”

“以后不要打电话。”

“可是你不理我……”

饶杭耳朵又热起来了：“再打拉黑。”

“……”

“好。”

“那你会回复我吗？”

“嗯。”

垂死挣扎的一问，居然得到肯定的答复，池燕丰惊喜交加，声音显然轻快了许多：“老家冷不冷？”

“还好。”

“哦。刚才那个小朋友是谁啊？”

“是我外甥。”

“我听见你叫他星星。”

“星星是他的小名。”

“特别好听，他应该很可爱吧。”

“嗯。”

“你还有事吗？”

“……没有。”

“那我写作业了。”

“好。再见。”

“嗯。”

结束通话后，饶杭原地发呆。作业本来就是借口，他太尴尬了，尴尬到连那个人的声音都听不得。声音和气味都是有记忆的东西，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能轻易唤醒记忆，宛如在耳边回放。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了？”

——“饶小杭，你救救我啊。”

可恶！为什么记忆没有一键删除啊！！！

饶杭滚到了被子里。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准备年夜饭需要的东西，还有拜拜的东西。南方讲究这个，这是他们的信仰，绝不能懈怠。

饶母挑鸡鸭很有一手，买回来的全是白净净、滑溜溜、肌肉发达的大公鸡，一看就是上上品。菜市场老板处理了鸡毛内脏，回来过下水直接煮就行。

饶父不会干这些琐碎活，自请带小孙子去公园玩，大的那个在家里看电视。

“今天买鸡的人太多了，老板忙不过来，处理不够干净。要再弄一遍。”

饶杭撸起袖子，说：“交给我吧。别的我不太会。”

饶母确实很多事等着做，不瞎客气了，说：“谢谢小帮手咯，穿上围裙，不要把衣服弄脏了。”

“您是蒸米饭吗？我看时间好像很久了，是不是熟了？”

“呵呵，再要一会儿，小孩儿没法吃硬的。今天你舅舅回来，他最喜欢吃蒸的木桶饭。”

“小杭吃过这种用桶蒸的饭吗？”

“没。”

“可能也吃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外面快餐店里的饭就是蒸出来的，有的往里加猪油会更香。我们自己吃一般不加，个人口味。”

饶杭边清洗公鸡边和饶母搭话：“通常过年您准备什么？”

饶母在各种锅碗瓢盆之间穿梭：“大多数拜拜就是各种肉，猪肉鸡肉鸭肉，还有白果糍粑这些的。嗯年饭嘛也有人吃汤圆或者饺子，过年前几天包好冻起来，需要的时候直接取，方便。”

“今天要包饺子吗？”

“没有，外婆准备好了。”

“那您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今天不买明后天大家都回去过年了，商贩少了，菜可不就涨价了嘛，早买早便宜，反正都是要吃的，能省下不少呢。”

“有道理。”

说着说着，传来了敲门声。饶母离门近随手去开，原来是儿子回来了，她眉开眼笑地揽过行李：“回来了。不是说四点吗怎么晚了这么些？星星，宝贝快来看看谁回来啦？”

“动车晚点十几分钟，路上还堵车。”

闻言星星从客厅蹦出来，开心地叫了声‘爸爸’。

饶杭喊说：“舅舅。”

舅舅对饶杭点了下头，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转身换上拖鞋，他看一眼凌乱的厨房，抱着星星进去了。屋子里传来父子的谈笑声，厨房又剩下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外公回来了呢。”饶母嘴里念着，把桌子上的大虾放到水池里，开背取虾线一气呵成，注意到饶杭手里的两只鸡已经处理干净了，她说：“辛苦小杭，弄好了给外婆吧，焯一下水。马上要先准备晚饭。”

饶杭默默地把鸭子、鱼、还有鸽子肉分别洗好，整齐地码在一边。饶母看这孩子乖巧懂事做事利落，不用说就知道自己应该帮什么忙，比那合作了半辈子的老头不知道贴心多少倍，忍不住夸赞他：“好孩子，有你在外婆轻松了好多。”

“婉盈把你教得很好。”

这时，小星星来到厨房，手机抱着零食，扯了扯饶杭的围裙，说：“饶杭哥哥，这是我爸爸带回来的牛肉干，给你一个。”

饶杭说：“谢谢星星，哥哥不饿，你给奶奶吃吧。”

星星答：“给你，奶奶也有。”说着，也分一个给饶母，饶母摸了摸星星的头，让他出去玩了。

饶父回来同样得到了星星的牛肉干，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这种氛围饶杭首次体验，很新鲜，也很感慨。他没有过常规的三代同堂的概念，更没有过‘一家子’的亲身体验，现在透过星星的视角，总算能窥探到一点。

餐桌上，饶杭依然是局促的，他像是寄存在驿站的包裹，知道这里不是归处却只能原地等待。

舅妈喂饱自己以后要喂二宝，早早从饭桌上下了，外婆一门心思扑在厨房里的鸡鸭上便没有陪着闲聊，而饶杭看见星星还没吃饱帮忙给他拆蟹肉。这拆蟹肉的手法是跟陈圆圆学的，在吃的方面圆圆总是精通。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和圆圆那些玩伴一起度过的日子，无奈以后却不会再有了，这种情绪让他短暂的走神。

“饶杭哥哥你好厉害！我都不懂弄螃蟹。谢谢。你能帮星星再拆一只吗？”

星星打断了饶杭的神游，吃得津津有味，嘴边挂着酱汁还对饶杭笑。饶杭看纸巾就在不远处，便扯了一张擦干净他的小嘴，随后拿起了另一只螃蟹，默默拆好。外婆家不讲究食不言，舅舅把工作上的事情拿出来讲，跟饶父喝了点小酒。

“今年工地，难呐！”

“多少人还在家里躺着，根本没有工程做。好比我现在接的这个吧，单价低得不能再低了，利润甚至比不上带班的工资！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干呐，赚得少总比一分钱没有好。”

“老板也没工地，好几个大老板我看快混不下去了，有的转行去开店做买卖，貌似生意很不咋地，都不容易啊！”

饶父闷下去半杯酒，说：“是啊，行情太差了现在。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活都是自己找上门的，工人不知道多好叫。”

“哼，现在工人是老大，请都请不动。工资更是夸夸往上涨，三年涨两次，还没完，连来回车费和伙食费都指着你报销。天热了不想干，天冷了懒得起，还要好说歹说，真他丫的难搞。”

“确实，怎么能赚到钱哝！”

“就是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再这样下去，不敢想，不敢想。”

“还是读书好啊，以前要是努力学习，现在公司里打电脑上班，也不至于这么累。”

爷俩不知怎的说着说着，说到饶杭头上来了，舅舅对饶杭说：“像饶杭这样的学生才有前途啊，饶杭你跟舅舅说说，期末考考了几分？第几名啊？”

饶杭回答说：“现在没有排名，都差不多一百二十这样。”

他舅好似有点想表示亲密，冷不丁搭住饶杭的肩膀，大胳膊很是有分量：“一百二？哦哦，现在总分好像一百五，没说错吧？那可以啊，相当厉害了。”

“将来考个名牌大学，再读个三四五六年，出来不愁工作，不愁家庭，日子爽歪歪……”

饶杭对突如其来的搭肩行为略感不适应，没接他的话往下说，只配合着笑笑：“舅舅喝了多少，会不会醉了？”

他舅说：“醉？哼哼我请项目部人吃饭的时候什么场面？真不是我吹，一斤白酒两箱啤酒不在话下，这才哪儿跟哪儿呢……没醉……发发牢骚罢了，压力大啊……”

“人宝马奔驰，咱国产小车，还得给他们送烟拍马屁，切……陪吃陪喝陪洗脚……”

“太累太累……”

“你知道吗？我上动车前还在陪老板呢！没办法，咱就凭大老板的那点子良心发工资了……拿肯定是拿不完，只求能少压点儿，发完工人工资自己剩几万块过年就成。”

饶父神情忧愁，问说：“能拿百分之80吗？”

“欸不知道啊，老板自己也没钱……”

饶父点点头，也没再说。

饶杭看出来了，平常沉默寡言的舅舅喝酒以后话密集得很，而且喜欢逮住人追着聊。“所以说饶杭，你可得加油努力，咱们打工人赚辛苦钱，只够养活自己，话说回来，大姐一个人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欸要是她还在，还要供你上大学……真太牛了。”

话题中提到了饶婉盈，饶杭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不能理解母亲和舅舅之间的姐弟感情是怎样的，仅靠推断，想来是很淡薄。因为他完全看不出也听不出那个人对姐姐的情绪，就好像酒到喉咙，想说便说了，并不是刻意提到。他也不知道这个舅舅把自己当什么，既不像客人般客气，也不像亲人般亲近，就不远不近的望着，说几句话可以，别指望他出力。

他总说压力大，实际上可能确实压力太大，导致他无法提供经济上的支持给饶杭，暗示饶杭要理解他。

“所以啊，你别怪舅舅，觉得舅舅小气，我也是有心无力啊！你看我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学费，生活水电费，花钱如流水啊。如果我像别人那么有钱，那我肯定不介意给你个百八万去读书，你说对吧？所以，咱们两个今儿也说两句心里话，老舅喝了酒脸皮就厚，不怕你笑话。”

说着说着，他又滑下去一口青红酒，带着厚重的酒气，眼神飘忽嘴里嘟囔说：“但是话说回来，咱如果说，如果说真有急需用钱的地方，你联系我，你舅舅我就算去贷款，贷款……我……舅舅我也……”

他抱着肚子欲吐不吐，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彻底醉倒之际舅妈正好脸色乌青的出来：“说到哪去了，饶建光，别喝了，给我回屋，要睡回屋睡！”

“不回，别拉我，我还没跟饶杭说完……”

饶建光歪着脑袋想了一阵说到哪儿了，才大着舌头继续说：“舅，舅舅就算……”

就算什么，他最后也没说成，嘴里胡话越来越多，被舅妈骂骂咧咧扶去睡觉了。

饶父没喝高，只是神色疲倦，饶杭想给他扶到沙发上坐，他却说自己能走，然后对饶杭说：“孩子，你不要害怕，你舅妈就是嗓门大了点。”

饶杭算是能理解一点，默默地点头。他没闲着，顺手将桌面整出来，把碗搬到洗碗池饶母不让他干了，说：“不要再弄脏手和衣服了，这里交给我，反正外婆身上也油了，待会儿肯定要洗澡，你去休息吧。”

于是收尾就由饶母来。

饭后到了星星写作业的时间，他又来找饶杭，饶杭正在给吉他清洁。南方潮湿，吉他弦护理不当的话极有可能生锈，那样就废了。

星星喜欢找饶杭，看到他的两个大家伙早就想摸了，于是上手拨了拨弦，说：“饶杭哥哥，我来找你写作业。这是什么呀？”

饶杭说：“这是吉他，星星等哥哥一下，我很快好。”

星星：“吉他？是这样弹吗？”

说着，用力按了按。

饶杭赶紧叫住他，怕他割伤了手。“星星先不动，乖，这个弦不能太重碰它，不然有可能会断的。断了手受伤，危险。”

星星果真不敢再动，换成大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哥哥会弹吉他是不是？星星也想学。”

饶杭摸摸星星的头，说：“这样啊。哥哥跟你说，这把吉他对你来说太大了，你的小手呢不够长，所以很难。如果星星是喜欢弹的话，要买小一点的吉他。”

“哦。可是我怕妈妈不同意给我买。那我能玩你的吉他吗？我会小心很小心。”

饶杭弯了弯眼，说：“好吧，你记住拿‌‍‎‌黄‎‍‍‌色‎‍‍的这把啊。”

星星：“为什么呀？你有两把，那个更漂亮。”

饶杭揉了揉星星的头：“因为另外一把是哥哥的朋友送的，嗯……朋友送的礼物肯定是要收好不能跟其它人分享的对不对？”

这么说完以后，饶杭不禁失语，也许只有对星星这样天真的小孩子，他才会坦然地说池燕丰是他的朋友这种话，不会感觉不好意思，不必考虑后果。还可以说明，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已经有了池燕丰一个位置，不过嘴上不承认罢了。

后来星星软磨硬泡，让饶杭弹吉他给她听，饶杭无法，随便选了首儿歌弹奏。星星因为猜对了歌名欢呼雀跃，跳上饶杭的床不下来，跟着唱完整首歌。

当晚作业完成得又快又好，闹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得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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