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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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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有个家。

-----正文-----

穿过葳蕤杜鹃海,人息渐止,晚宴的华光消失在蜿蜒的幽径后,仅剩西容慈手上的一盏灯照亮他和引路人之间的这段空隙。

好一顿七弯八拐,再回神,西容慈已不知身处哪间宫室,只见开了半扇门的宫室黑洞洞的,却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西容慈脚步一顿,泰然迈了进去。

西容慈点燃桌上的烛台,安然自若坐在微光中。待门阖上,万籁隔绝,彻底只剩一室之内的两人,西容慈道:“那么,究竟所为何事,盟盟?”

蒙盟从黑暗踏入烛光的包裹中,眨眼之势欺近西容慈,擒扣住他的脖颈。西容慈本欲惊呼,倒被一方唇舌趁虚而入。蛟龙入水,将一池幽潭搅了个天翻地覆。

预想中的反抗挣扎并没有发生,蒙盟在唇舌交缠中品出丝丝酒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西容慈,这人醉眼迷离,本就含情脉脉的一双桃花眼泛起幽波,分外勾人,更不必说被蹂躏得糜红水烂的一双薄唇。掌中‌‌‍‎美‌‌‍人‎‎一副予取予求的诱人之姿,蒙盟着魔般拦腰抱起人,摔到床上,覆压而上。

“啪——”地一记响亮耳光扇在蒙盟脸上,蒙盟后知后觉钳住行凶的手腕。

西容慈怒目恫视道:“盟盟,谁借你的胆子?”

蒙盟不语,西容慈神色柔和了下来,抬手抚摸脸颊上浮出的鲜红指印。蒙盟撤了手上的力道任西容慈动作。

“容真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西容慈又道,“他最近忙着跟平雪侯叙旧,许久不曾用你了罢。”

蒙盟瞬时清醒,忙不迭从西容慈身上爬起来,警惕着退开数步。

西容慈翻身坐起来,明明衣衫散乱,却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凌厉威仪。他继续道:“莫非是容仁……不像,你是他安排在容真身边最重要的眼线,折在我身上,不值当。”

蒙盟愈发心惊,他完全错误地估算了西容慈的状态。

“这种脱离理智的行为看上去很像侯爷的风格。是吗,盟盟,你被他蛊惑了吗?”

蒙盟不答,西容慈也并不在意。

“忠臣不事二主,既然都已经不忠了,不如再给我帮办件事,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蒙盟动摇非常,西容慈笑道,“蛟珠是在容仁手上丢的,它的下落,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从进屋开始蒙盟就没开过口,西容慈心下未免不爽快,翻身朝内,和衣而卧,“明天早上给我答案。”

而站在床前的蒙盟则没有表面上的平静,此刻内心已是思潮澎湃。

西容慈其人,垣帝长子,虽不及四子得宠,也并无母系势力依靠,然妙在此处,无嫡可争,兄友弟恭,独善其身。最妙的是,他笑面春风,桃花不绝,是西都少女的梦中情郎。

而这位情郎早早地结了亲,那位嫁给西容慈的女儿当时有多令人艳羡,后来就有多令人唏嘘。

蒙盟早闻大皇子万人追捧的美名,第一次见还是在他的婚礼上,殿下介绍完他的名字,西容慈蓦地一笑道,盟盟,蒙指挥请。

据说一个男人最春风得意的两个时刻分别是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正春风得意的梦中情郎,嘴里吐出两个轻音,蒙盟先是心肝一颤,随后才察觉自己被无意调戏了。

从此蒙盟对西容慈的印象多了轻浮二字,却也无法淡去,只因这人总爱入他的梦,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好景不长,一朝流言突起,王妃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纵使王府力压谣言,却也挡不住街头巷尾的口舌相传。王妃就自缢在鼎沸的谣言声中,一尸两命,西容慈在棺前割腕未遂,自此颓唐。蒙盟跟着西容真在场,也是蒙盟及时夺了西容慈的刀,那时西容慈抬头看了他一眼,与初见热情恣意的红完全相反,这人一身悲怆死沉的白,唯留一条泪痕滑过失温的红唇,又让蒙盟做了一夜不愿醒的梦。

春去春回,西容慈到底没有走出来,一日比一日落拓,曾经西都少女们的白月光终究落到了尘土里,无人敢拾。

只有蒙盟,西容慈越是颓废,蒙盟心底的欲念越是肆意滋长。既然他都从云端落到了泥土里,那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他?

何不趁虚而入,平雪侯说。

于是今夜,蒙盟踏出了以下犯上的第一步,却认识到西容慈的颓废只是他想让外界看到的模样,他的野心或许就是从妻子香消玉殒的那天燃了起来。

第二天西容慈醒来,蒙盟仍然伫立在床前,一夜未动。西容慈整理好衣冠,站在他面前,“如何?”

蒙盟开口:“我确实有蛟珠的线索。”

“好,替我拿回来。”西容慈直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好吗,乖盟盟。”

蒙盟只觉得西容慈的眼神是在看一条狗,却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

线索只是线索,却不知蛟珠确实所在。蒙盟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一面周旋于两个主子间,一面冒着触犯谋逆罪的风险追寻蛟珠的去向。每每走到死胡同的时候,蒙盟都会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是提着脑袋在谋一份自毁前程、随时没命的差事,随后很快被西容慈那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给彻底蛊惑,着魔于这颗传说中的蛟珠。

不出一月,蒙盟有了收获,向殿下告假之后,亲赴南地,也就是墉亲王王府,计划盗珠。此行何等凶险,蒙盟早已抛之脑后,只剩即将如愿献珠的澎湃畅想。

然而在他埋伏在王府外之时,竟看到西容慈堂而皇之从王府走了出来。西容慈孤身一人,回了落脚处,随后换了一套朴素的装扮,骑了快马出了城,风尘仆仆朝西都的方向去。

蒙盟快马加鞭跟着西容慈疾驰,万千思绪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汇聚成型。两人距离始终无法接近,在一个转弯路口,蒙盟一鼓作气,蹬马施展轻功,飞身将前面的人扑下马,两人一同滚下林中的陡坡。

蒙盟从背后把人护在怀里,防止刮蹭撞伤。待翻滚终止,怀里的人伺机掀翻压在身上的“歹徒”,翻身一看,竟是蒙盟。

“盟盟?”西容慈一诧,“我还以为是墉亲王的人。”

还没等蒙盟问西容慈为何在此,西容慈摸过腰间,似乎丢了东西,沿着滚落的路线寻去。蒙盟却看见在林坡的更下方遗落着一方布巾和一个木匣。

蒙盟直接开了匣子,果不其然,一颗明珠躺在里面,不出意外就是传说中的蛟珠。

西容慈本欲阻止蒙盟开匣,急切之下从半坡滑落下来。蒙盟接了个满怀,西容慈这下倒不急了,打趣道:“盟盟,你找到了。”

蒙盟心想,他原本就没打算从我手上拿到蛟珠。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他不止利用我,还根本没想给过我希望。

“怎么一月不见,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他这个月的热忱就像个笑话,蒙盟自忖。

蒙盟松开西容慈,把木匣塞回他手中,连一眼都没看西容慈,他突然感到厌倦、疲惫。

西容慈没有接下木匣,任它掉落,转而捧起这个失恋小狗的脸,一个吻落到蒙盟唇间。西容慈抱紧他的脖颈,一个接一个吻落在脸侧的擦伤上,细微的痛觉和痒意顺着伤口钻进皮肉,传递到心口。

“奖励你什么好呢。”西容慈轻咬他耳廓,舌尖勾着发热的软肉吮吸,蛊惑魔音穿耳直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

送到嘴的肥肉,还是肖想已久的,蒙盟又怎会拒绝,就地吞吃入腹。

两个在枯枝败叶中滚过的人与体面沾不上边,更不要说蒙盟许久未精心净面,脸上坑坑洼洼。西容慈接受他粗鲁急切亲吻的时候,蒙盟甚至分心略忖了一瞬,这人根本就是大发慈悲救济他的痴心妄想,一点谈不上喜欢。西容慈根本不会喜欢他,明白了这点,蒙盟心口涌出一股巨大无力的哀伤,他捧着西容慈的脸,停下了沙漠求洲般的掠夺,只是一双发酸的眼睛直愣愣望着西容慈。

西容慈眼里盛满近似爱人的关怀,“盟盟,怎么了?”

然后他又说,“不喜欢野地吗,那我们找家客栈。”

此刻,蒙盟才正视自己,自己从来算不上正人君子,更禁不起一丁点的‎‌诱‌‌‎‎惑‍‎‎‍。

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比幻想中还要动人,他可以随意摆弄他,冒犯他,弄脏他,甚至凌虐他,他不仅不会反抗,还会迎合他的融入,以便于更完整地探索他的每一寸。

没了马匹,两人索性直取野路,双脚丈量归途,其间蒙盟的日子可谓过得滋润,在农家逼仄的杂物间,在脏乱潮湿的小驿馆,在柔软的青苔地,在溪石上,在林叶间,在山洞中,青丝白肉,皓腕红唇,‌‌‍‎美‌‌‍人‎‎予取予求,触手所及皆是红尘,功名利禄全然抛到了脑后,做起了隐居山野的美梦。

然而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归途行到了尽头,西都之内,一切都要回到正轨。

进西都前,西容慈亲手为蒙盟净面剃须,心满意足地等待蒙盟的夸赞。蒙盟不看镜中的自己,眼睛一瞬不移地投到西容慈脸上。

太过露骨的不安与渴求,就像西容慈养过的每一条狗,在他离开时依依不舍地观望着。

“够胆量的话,就来王府找我……再续前缘。”

小狗的眼神顷刻活泛了起来。

此后,西容慈的府上隔三差五就会被贼光顾,这贼不窃钱财,只窃一响欢情。

某日,蒙盟从殿下手里接了一个棘手的差事,这差事是追踪殿下心尖上的平雪侯,极易暴露,且两头不讨好,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快他发现西容慈约见了平雪侯。

蒙盟这才惊醒,西容慈还计划着为亡妻雪恨。西容慈从画舫失魂落魄地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他。

蒙盟一路跟到西都外,西容慈停在一座坟茔前久久未动。

蒙盟突然福至心灵。那位嫁给全西都闺阁女子梦中情郎的少女真的幸福吗?若真得到了外人艳羡的爱情,又怎会被流言一击即溃,香消玉殒。

就像所有人都以为西家六子兄友弟恭,两位兄长把他们的四弟当眼珠子疼,实际上,二子蛰伏已久,志在君位,长兄亦是眼睛不眨将人当成筹码出卖给了平雪侯。

怎会一错再错,已经失去了结发妻子,又为了复仇把手足推入火坑,非要等到一无所有,再来追悔莫及。

而自己呢,怕是根本够不到前两位的份量,不过是路边的野狗,逗个趣罢了。

蒙盟转身离去,他不是西容慈的妻,更不是他的兄弟,没有半点资格指责控诉他。他想起西容慈曾说他事二主,是一条不忠的狗。在他心里,他或许连野狗都不如。

他已经无需在意西容慈的眼光,良禽择木而栖,他不是谁的狗,他只是在殿下手下谋事,他是自由的。

一年后的中秋,蒙盟跟随仁帝赴朝露行宫过节,同行的还有西家的四兄弟及家眷。五位各怀心思吃完了团圆宴,早早散了场。

西容慈在下山路上偶遇蒙盟,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踩着桂子走到山下的小镇。

“王爷跟着我做甚?”

两人停驻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

“跟我来。”

西容慈从蒙盟身边擦身而过,桂子的香气掀动鼻翼,蒙盟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两人在窄巷里穿行,西容慈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你怎么看容真?”

“什么?”

“容真待你不薄,你却选了容仁。”

“殿下拘于情爱,根本无心社稷,我自另投明主。”蒙盟直言不讳,“我自认无愧于殿下。”

西容慈又道:“容真之死,你怨我。”

蒙盟冷语:“殿下为奸人所害,与王爷何干。”

“那你为何再也不来见我。”

蒙盟脚步一顿,西容慈也停下,回身靠近蒙盟。蒙盟连连后退,始终与西容慈保持距离,直到脚跟触到墙脚。

西容慈贴面吻在他唇上,蒙盟面上冷若冰霜,胸腔里已心悸不已。然后他看见西容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双通红的桃花眼泡在了泉水里,汩汩涌出两行热泪。

“盟盟,我想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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