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然后，或许，微不足道又渺小的幸福正随着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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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是洪流中两颗微不足道又渺小的粒子，不管再怎么不甘心，不管再怎么奋力地想要抓住命运转便的扳手，不管再怎么相信未来，在这个时代想要变得不同，想要改变，都已经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好衰仔的人。”

我对林雨时笑了笑，然后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跨上脚踏车说，“走吧，吃个饭，然后去旅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去新竹。”

“欸，”林雨时似乎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想尝尝看焢肉饭和肉丸吗？”

“那些晚餐都可以选啊，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其实你也已经很累了，我知道。”

“没有那种事啦，”林雨时也骑上车，否认了半句又转过头说：“你说衰仔是什么意思啊，周同学。”

“嗯……”

其实我只是随便讲的，毕竟我的人生一如既往的倒霉。

本来是为了抗争才非要去艺考的，结果好死不死碰上艺术生政策改革第一年，最后还是用文化成绩念了大学。

艺考的时候被孤芳自赏不配为人师的傻逼针对，然后转过头来自己也成了教培老师。

到现在为止都和父亲母亲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但又实在狠不下心彻底抛下两位不管，于是最后还是回到了家乡窝窝囊囊地工作。

每一次都认认真真的努力了，然后每一次都在屎一样的双避冲突中精准地选到更屎的那条路。

说来说去，除了自己傻逼，应该多少也可以怪一点点运气不好吧？

总不能全怪我，那也太可怜了，因为我确实已经都尽过力了嘛……

“……嘛。”我看了看林雨时，“大概是因为我好像一直都在做错误的选择，然后后悔。长辈不是会说那种话吗？你现在应该努力用功一点，现在的辛苦是为了日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读更好的书做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你现在的辛苦是为了自己能有更多的选择啊！”

艺考改革，就像是横空出世一样，把所有的考生、家长、教育机构都打得措手不及，鼻青脸肿。

那甚至不是一个类似千禧之类具有纪念意义的整数年，在这么平凡、渺小又微不足道的时节上，我的命运被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或许不止是我，还有许多许多，这片土地上相连着高达几十万在那一年参加高考的十八岁的年轻人。

而在这之中，我所知道的最最好运的是一个考了三年才终于在改革前蹭上末班车考进某四大的蠢货。

或许是我嫉妒，但每次想起他穿着学院文化衫跑来培训机构作为荣誉学长发表一些类似考前一晚应该去后海酒吧彻夜感受人生如跳动脉搏般上下起伏的荒谬言论，我都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

或许也是公平的，毕竟蠢货落榜两次。

可是为什么？又为什么，最后命运还是善待他，叫他赶着改革前的最后一年考上了？

我实在不理解，不服气，不甘心。

当然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终于还是考上了的原因，所以那个该死的艺考机构的所谓老师们都十分喜欢又欣赏这个傻逼，好像学艺术就是要千次万次不屈服地撞南墙才足够证明自己的决心那样，这个因为在后海酒吧喝过了头错过人生第一场校考的傻逼成了艺术家人生的代名词。

可是成功砸碎南墙的到底才有几个？如沙丁鱼般被拍在岸上死不足惜又有几多呢？

我瞧不起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然后傻逼就变成了我。

当然这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就算年轻时再怎么觉得难以承受天塌地陷，现在想来也都只能说一句无所吊谓。

比起那个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与旁人或傻逼无关的，自己做下的蠢事。

我对林雨时说：“那话其实说得没错，只是好像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在面对那些选择的时候，我还有可能会选错。选错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觉得那时候有些太年轻了，你要怎么去怪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因为没有眼界而做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可为了这样的理所当然，我的前半辈子都成了无用功，努力小半辈子只为了做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样的事实不是很荒谬可笑吗？除了衰仔，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大概只是因为我天生倒霉，所以没办法在二选一、三选一这样的情况下选中正确答案……太倒霉了，所以我只能试着接受我的人生根本不会有好事发生。”

“不不不，你遇到我了啊！”

林雨时突然扯着嗓子把我从混沌泥潭一样的思绪中拔了出来：“是好事一桩呢！”

啊？……啊。

——噼啪、噼啪。

随着林雨时那话一起落下的是几颗带着凉意的水珠，砸落在脸上时，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明明此刻的太阳还挂在云层中间。

太阳雨吗？

……不对！

在我愣神的瞬间，天色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随后骤雨便像桶一样倾倒下来，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躲，我很快就被浇透了。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里，很难看清。

我朝林雨时喊：“下得太大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很快就到街口了！”林雨时也喊，劈里啪啦的雨声把他的嗓音砸碎在湿又热的空气里，听上去都像是裹着一层亮晶晶的油脂那样不真切。

“反正都已经淋湿了，当作体验去享受吧！”

林雨时转过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雨水在他的脸颊上汇成细小的水流，“以珩哥，你向人家撒娇的方式真的很难懂欸。”

什么？我什么时候做那种事了！

还没给我机会反驳，林雨时就猛地用力往前蹬了几步，地上的积水溅在我身上，该说幸运的只有本来就已经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你说希望我能够得到幸福，其实不就是在说你自己希望能够幸福吗？”

林雨时边骑车边抹掉了脸上遮挡视线的雨说：“其实，我一次也没有怨恨过雨哦，和你说的那样不同，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当年的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对吧？这是正确的，就算再想一千次一万次这也是正确的，所以才会就算犹豫不决，就算茫然懵懂却还是按下了决定命运的按钮。每一个十八岁的人都是如此，没有人可以从这种漩涡中幸免，你是明白这回事的。”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可是……

“唯一能够向悲惨命运反击的方法，就是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本来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嘛。打从一开始不就只是因为喜欢吗？”

林雨时笑着攥紧刹车停下，把车还进还车点，然后给我指了下车所在的方向后才接着说道：“要放下什么都必须做到成功的执着才行，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放弃出人头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哦。”

“能办得到吗？”

我把脚踏车停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解锁，在拉开副驾驶车门推林雨时进座位的时候在他的耳边笑着问：“北七仔，那种事情，难道你就可以办得到吗？”

林雨时也笑了，然后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是办不到的事情嘛，你也知道啊。”

十几岁，二十岁，叫一个年轻人放弃把自己看作这个宇宙上独一无二的伟大的人，那多么的残忍啊？

我不想做那种事情。

点火发车的时候，没有开冷气，而是降下了车窗仍由凉丝丝的雨飘进来，飘到我的眼前，飘到任何地方。

“所以这个也算是基础忧郁，对吧？”我没有转头地问林雨时道。

“或许吧？”林雨时想了一下，然后在打了个喷嚏后说，“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们可以不要忧郁地抵达台北，好吗周同学？”

我笑了，应声道：“好的，林老师，在抵达台北之前我保证不再提起那个。”

“等到了台北……”林雨时好像有点困，眼睛一闭一闭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喃喃地讲，“台北，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就算再不安迷茫也都会得到新生的。”

新生啊，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上一次看到重启人生的宣言好像是纽约。

我不知道台北对于林雨时而言为何如此的重要，还是只因为台北是整座台湾岛最大的城市，所以成为了某种象征着自由富足人生的精神图腾，与纽约一样。

睡吧，好好睡一下，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的，我在心中对林雨时说。

雨还在下，雨还在下个没完。

浇灭了暑气与延绵不绝的山火，湿漉漉的街道只剩下信号灯的响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像是已经死了那样平静，和我的心愿一样。

安宁，然后，或许，微不足道又渺小的幸福正随着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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